第八十七章 想开

放下了李承勖的事，柳玉娘也得开始操心自己的未来了。

她与李承勖，纠缠了太久。从她还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到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李承勖的身影，就像一道抹不去的烙印，深深镌刻在她的青春里。

可这又如何呢？

他的未来，早已被铺就好了金光大道——娶一位门当户对、端庄稳重的贵族小姐为世子妃，诞下子嗣，将来继承晋王爵位，甚至可能更进一步，永远站在云端之上，接受万人朝拜。

而她柳玉娘，不过是王府里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女，纵使容貌出众、略识文墨，也终究是泥沼里的草，如何配得上云端上的月？

如今想来，她对李承勖的那些心思，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注定要破碎的幻梦。

与其将来像白夫人一样，在深宅大院里耗尽青春，最终落得个悲惨结局，不如趁早断了这份念想，寻一个安稳的归宿。

嫁一个小军官做正头娘子，虽然日子清贫，却能夫妻相守，安稳度日。

将来生儿育女，看着孩子们健康长大，在这乱世之中，能有一份相对体面的苟活，便已是天大的福气。至于李承勖，或许会成为她午夜梦回时偶尔浮现的美梦，但更多时候，那梦也带着刺骨的寒意，是提醒她认清现实的噩梦。

仅此而已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晚年的模样：坐在自家小院的藤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看着孙辈们在院中嬉戏打闹。

或许某个午后，孙辈会缠着她问：“祖母，您年轻的时候，见过最厉害的人是谁呀？”

那时，她便能笑着打趣：“祖母年轻的时候，也见过天下顶顶厉害的贵人呢。”

至于那贵人是谁，她不会说，也不必说。那份年少时的悸动与遗憾，终将随着岁月的流逝，化为一抹淡淡的微笑。

什么情情爱爱？在生存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是时候，为自己的余生做打算了。

“玉娘，夫人唤你去前厅一趟。”

柳玉娘转过身，看到是青黛，她定了定神，"多谢姐姐告知。"

到地方的时候，曹夫人的目光落在柳玉娘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目光平和却又带着微笑，“玉娘，你今年也十四了吧？”

“回夫人的话，正是。”柳玉娘应道。

“嗯，”曹夫人点了点头，“十四岁，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我今日唤你前来，便是想和你商议一下你的婚事。”

“婚事”二字入耳，柳玉娘的心猛地一跳，脸上瞬间泛起了红晕。她虽然早已做好了嫁人的打算，但当这事儿真的摆在面前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曹夫人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表情慈祥：“你这孩子，在王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品性、模样，我都看在眼里，是个好孩子。我不会亏待你的。”

柳玉娘低下头：“多谢夫人厚爱。奴婢的婚事，全凭夫人做主。”

曹夫人却摆了摆手：“话虽如此，但婚姻大事，终究是你自己的终身幸福。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这里有几个人选，你听听看，哪个合你的心意。”

柳玉娘心中一动，她抬起头，心里七上八下。

曹夫人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嬷嬷，张嬷嬷会意，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玉娘，夫人为你挑选的第一位人选，是王宫中掌管膳房的李管事的儿子。那小伙子今年十八岁，生得浓眉大眼，为人老实本分，将来要继承他父亲的差事，你若是嫁过去，便是管事夫人，将来生的孩子，也能在王宫里当差，一辈子吃喝不愁。”

柳玉娘静静地听着，等张嬷嬷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十分坚定：“回夫人的话，奴婢不愿意。”

曹夫人也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问道：“哦？为何不愿意？李管事家的家境，在王宫里的管事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柳玉娘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夫人，奴婢自小在王宫里做奴婢，虽然如今算是王宫里最体面的奴婢了，但其中的苦楚，只有奴婢自己知道。日日谨小慎微，看人脸色行事，稍有不慎，便会招来责罚。奴婢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走奴婢的老路。”

她说得情真意切，曹夫人听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人各有志，不愿做管事夫人，也罢。”

她又看向张嬷嬷，张嬷嬷立刻接着说道：“第二个人选，是城北做丝绸生意的王老板的儿子。王家也算是太原小有名气的商户，家境殷实。那王公子今年十七岁，性格也温和。你若是嫁过去，便是少奶奶，锦衣玉食，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辛苦操劳。”

柳玉娘依旧摇了摇头：“回夫人的话，商户人家虽然不缺银钱，但在这乱世之中，钱财也未必能保得住平安。而且，商户人家重利轻义，奴婢听闻，那王老板为了生意，常常不择手段。”

张嬷嬷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玉娘，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你到底想嫁什么样的人？”

柳玉娘没有理会张嬷嬷的不满，而是看向曹夫人，认真地说道：“夫人，奴婢想嫁军中军官。”

“军官？”曹夫人有些惊讶，“你可知军中生活艰苦，随时都可能面临生死？何况那些小军官大多出身行伍，粗鲁莽撞，未必懂得怜香惜玉。你嫁过去，可要跟着丈夫一起吃苦的。”

“奴婢知道，”柳玉娘点了点头，眼神却异常坚定，"军中男儿大多顶天立地，虽然日子苦了些，但只要夫妻同心，总能熬出头。而且将来丈夫若是能立下战功，升了官衔，奴婢和孩子们也能跟着沾光。就算再不济，也还是个军官的妻子，总比做奴婢或者商户人家的媳妇要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奴婢也算识文断字，虽然比不上大家闺秀，但也能看懂一些书信。听说现在军中也需要识文的女子，或许将来还能帮上丈夫的忙。”

曹夫人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倒是想得周全，”她笑了笑，“不过，军中的小军官虽然可靠，但毕竟风险太大。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夫人，奴婢已经考虑清楚了，”柳玉娘语气诚恳，“奴婢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余生安稳，能有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丈夫，一个安稳的家。”

就在这时，曹夫人身边的另一位嬷嬷突然开口说道：“夫人，依老奴看，玉娘年纪还小，或许还不懂感情之事。其实，二郎君对玉娘姑娘的心思，王宫里不少人都看在眼里。郎君多次在老奴面前提起玉娘姑娘，说她聪慧伶俐，与众不同。”

“二郎君？”柳玉娘的心猛地一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曹夫人挑了挑眉，看向柳玉娘：“玉娘，二郎对你的心思，你是清楚的。他同我讲过，他与你暗示过多次，只是貌似君有意，妾无心？”

柳玉娘当然知道李承勖对她的心思，那些若有若无的关心，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她甚至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自己能成为他的夫人，陪他一起看遍太原的繁华。

她当然想！

可是，白夫人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疯癫的模样，那绝望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刺着她的心。

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会成为那些深宫里寂寞死去的红粉骷髅中的一员。她见过太多女子为了攀附权贵，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不得善终的下场。她不想重蹈她们的覆辙。

与其将来在无尽的等待和恐惧中煎熬，不如现在就斩断这份情愫，选择一份安稳的生活。

哪怕这份生活平淡无奇，甚至充满艰辛，但至少，她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能拥有一份踏实的幸福。

柳玉娘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抬起头，迎上曹夫人的目光，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夫人，二郎君身份尊贵，奴婢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

曹夫人看着柳玉娘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也罢，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勉强你。军中军官，我会让人替你留意的。不过你要想清楚，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奴婢明白，”柳玉娘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多谢夫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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