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童言

李承勖伏在案上，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军报时，眉头微蹙，神情肃穆，倒有几分世子的威严。

柳玉娘将茶杯轻轻放在李承勖手边，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

但她的眼神，却与她的动作截然不同。

趁着李承勖低头看文、未曾留意她的间隙，她飞快地抬起眼，狠狠地瞪了他后脑勺一眼。

那眼神，淬着冰，含着火，若是眼神能杀人，李承勖此刻怕是早已被凌迟处死，死了千次万次了。

她心里正咬牙切齿地盘算着：又装模作样！明明案头的茶水还没见底，偏要我再换一杯新的，纯粹是折腾人！

这一切，都被门口的李承渥看在了眼里。

他歪着小脑袋，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完全没察觉到书房里诡异的气氛。他只觉得柳玉娘刚才那一眼，又凶又好玩。

于是，他便脆生生地大声问了出来："玉娘姐姐！你为什么要那样盯着二哥看呀？是不是觉得二哥生得俊俏，看入迷啦？"

此言一出，书房里瞬间鸦雀无声。

柳玉娘吓得浑身一僵，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险些脱手摔在地上。她连忙稳住心神，将茶杯紧紧攥在手里，脸上"唰"地一下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下意识地想：这孩子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觉得他俊俏？我是恨他！

她本以为，以李承勖的性格，定会觉得这玩笑无伤大雅，或许还会训斥李承渥两句"小孩子家家，不懂事"。

毕竟，在她看来，李承勖对她早已没有半分情意，只剩刁难。

可当她对上李承勖投来的目光时，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李承勖缓缓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狼毫，目光落在柳玉娘通红的脸上。

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戏谑与探究，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好戏。那眼神仿佛在说："哦？玉娘，五郎说的是真的吗？"

柳玉娘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一眼，在旁人看来，哪里是什么愤怒的瞪视，分明是含情脉脉的凝望！尤其是在天真无邪的李承渥口中一说，更是坐实了她"偷看"的嫌疑。

性质完全变了！

她本就不是那种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性子。此刻被一个小孩子当众"揭穿"，她哪里还忍得住？

当下便张嘴反驳，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和不易察觉的慌乱："五郎君可别胡说！奴婢……奴婢才不是因为二郎君生得俊俏！只是看二郎君专心致志算账批文的模样，一时看入迷了而已！"

话一出口，柳玉娘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心里哀嚎：完了完了！我说的这是什么话！

如果说"觉得俊俏"还只是单纯的"好色"，那"看入迷了"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爱慕之情了！

这一下，不仅坐实了她对李承勖有意，还显得她像个花痴一样，整日盯着主子看。这可比被说"好色"丢人一万倍！

尴尬，彻头彻尾的尴尬。

柳玉娘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这张不争气的破嘴给缝上，或者狠狠掌嘴两下，让它记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李承勖一眼，只见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神里的戏谑也更深了。

他甚至还故意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哦？玉娘姑娘竟对我处理公务的模样如此感兴趣？那我倒是要好好表现，免得辜负了姑娘的"欣赏"。"

"姑娘"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疏远和十足的调侃。

柳玉娘气得浑身发抖，后槽牙都快磨碎了。她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来挽回局面，却发现自己已经词穷了。任何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只会越描越黑。

她只能狠狠地瞪了李承勖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控诉和愤怒，仿佛在说："都怪你！都怪你这个混蛋！"

李承渥还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还以为他们在闹别扭，便凑到李承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天真地问："二哥，你和玉娘姐姐怎么了呀？是不是吵架了？玉娘姐姐好像生气了。"

李承勖摸了摸弟弟的头，脸上的戏谑渐渐褪去，恢复了几分温和："没什么，二哥和玉娘姐姐在闹着玩呢。你不是看不懂《山海经》吗？二哥教你。"

说着，他便拿起李承渥手中的书，指着上面的图画讲解起来，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柳玉娘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在心里冷笑：李承勖，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低声说了句："二郎君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退下了。"

李承勖头也没抬，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嗯，下去吧。"

柳玉娘咬着牙，转身走出了书房。

走到门口时，她还能听到书房里传来李承勖温和耐心的讲解声和李承渥清脆的提问声。那温馨的氛围，与她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

柳玉娘觉得，李承勖一定是看她不顺眼到了极点，否则不会如此"针对"她。

只要李承勖不出门打仗，他的精力就仿佛全部用在了怎么折腾柳玉娘身上。

比如，他会让柳玉娘给他研墨，却百般挑剔，一会儿说墨太浓像黑炭，一会儿说墨太稀像清水，逼得柳玉娘反复研磨。

再比如，他会故意在柳玉娘端着汤碗走过时，"不小心"撞她一下，让汤洒出来一点，然后皱着眉头说："玉娘，你怎么越来越毛手毛脚了？这汤可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炖的补汤，可惜了。"

每次柳玉娘都气得七窍生烟，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地道歉，然后重新去端一碗。

然而，柳玉娘不知道的是，她眼中的这些"刁难"，在旁人看来，却是另一番景象。

李承勖虽然时常对柳玉娘说些怪话，让她做些繁琐的事情，但他从未真正伤害过她。甚至，在对外的时候，他对她格外重视和维护。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管事不知深浅，见柳玉娘只是个侍女，又似乎总被世子"刁难"，便以为她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那管事便故意刁难。

柳玉娘与之理论了几句，那管事竟口出不逊，说了些难听的话。

恰好此时李承勖路过，听到了两人的争执。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刺骨。他没有对柳玉娘说一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管事，淡淡地说了一句："掌嘴二十，逐出王宫"

那管事吓得面无人色，连忙跪地求饶，却也无济于事。

事后，柳玉娘得知了这件事，心里愣了一下：他这是做给谁看？

她选择性地忽略了李承勖维护她的本意，只当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毕竟，她是他身边的人，被人欺负，就等于打了他的脸。

柳玉娘甚至还在心里暗暗揣测：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他难道就不清楚吗？对于一个女郎来说，明知道自己和心爱的郎君不可能，郎君还一直这样若即若离、时不时撩拨一下，是多大的痛苦？

她觉得，李承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对他有情，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折磨她，看着她痛苦，他就开心。

她却忘了，当初说"情若兄妹"的人是他，而一直揪着不放、反复咀嚼这份痛苦的，却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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