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苏醒

终于睁开眼时，喉间的灼痛感已淡了大半，只余下些干涩的痒。

柳玉娘动了动指尖，触到身下柔软的锦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那是李承勖常用的熏香，混着些尘土气息，竟让她莫名安了心。

床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偏过头，见李承勖正趴在床边，墨色长发散落在素色床褥上，额前碎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

他的袖口还沾着些未洗净的尘灰，想来是昨夜匆忙归来，连更衣的功夫都没有。

柳玉娘凝视着他眼下的青黑，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那双手始终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从未散去，心口忽然泛起一阵酸软的疼。

喉间的干涩越来越重，她想喝水，四处张望过后，她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个白瓷水杯，离床沿不过半尺远。

她悄悄挪了挪身子，手臂伸出去，指尖却总差着一寸。她不甘心，再往前探了探，身子猛地一倾，险些从床上滑下去。

“当心！”

急促的声音响起，李承勖几乎是瞬间醒了过来，伸手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稳稳拉回床上。

他眼底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瞳孔却已恢复了清明，显然是在战场上练出的警觉。

待看清是柳玉娘，他紧绷的肩线才缓缓放松，指尖却仍握着她的手腕，没敢松开。

“可算是醒了。”他松了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语气里带着些后怕，“你这一高热，竟烧了两天两夜。再不退，真要把脑子烧糊涂，变成小傻子了。”

他想扯出个笑来，嘴角却只微微动了动。

柳玉娘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忽然想起初见那会儿，他说话总爱逗她，如今却连个轻松的笑容都难勾出来。

“想喝水？”李承勖见她盯着水杯，便起身去拿，指尖刚碰到杯壁，又皱着眉放了回去，“水凉了，大早上喝了伤胃。你高热刚退，我去让小厨房去换碗温水来。”

他转身往外走，步伐还有些虚浮，想来昨夜也没睡好。

柳玉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局促——她一向知道他平日里不拘小节，可此刻被他这般细致照料，倒生出些不安来。

不多时，李承勖端着个白瓷碗回来，碗沿冒着淡淡的热气，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还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

“张嘴。”他舀了一勺温水，递到她唇边，语气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柳玉娘脸颊微微发烫，避开他的手：“二郎君，这不太好。我自己来就好。”

李承勖闻言，低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嘴角也勾起一抹浅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藏着些不易察觉的苦涩：“不妥？咱俩是什么关系，还用分这些虚礼？”

他说着，还故意朝她抛了个媚眼，语气也带着些玩笑的意味，“难不成，玉娘是觉得我照顾得不周，想换个人来？”

柳玉娘被他逗得笑了笑，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笑容里的勉强。

他若是真的开心，眼角会微微上挑，连声音都会轻快几分；可今日他虽在笑，眼神却有些涣散，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衣袖，显然是有心事。

柳玉娘接过碗，小口喝着温水，喉间的干涩渐渐缓解。她垂着眼，看着碗底的涟漪，心里却翻涌着不安。

她知道李承勖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她的病，而是因为李承洛。

她也知道，虽然兄弟二人虽近年关系疏远，李承洛偶尔还会过来找李承勖的茬，可俩人小时候也曾一同摸鱼捉鸟，感情极好。

如今李承洛惨死，李承勖心里定然不好受。

“二郎君，你在珩水……苦吗？”柳玉娘犹豫了许久，还是轻声问道。

话一说出口，她就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这是什么蠢问题？战场上能不苦吗？何况说起战场，李承勖肯定又得想到李承洛了。

大概她真是病糊涂了，脑子不知去了哪里！

她刚想转移话题，李承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回答了她，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苦什么？在战场上杀敌，可比在府里听那些老古板唠叨痛快多了。再说，我还缴获了不少战利品，等过几日给你看看。”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真的只是去玩了一趟。她知道，那些所谓的“痛快”，不过是他掩饰痛苦的借口。

她没戳破，只是打断了他的话，“二郎君，你若是累了，便去歇会儿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何况春桃她们也能照料我。”

李承勖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些勉强：“我不累。好不容易回来见着你，哪能就这么去睡？”柳玉娘不再说话，她靠在李承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心中却泛起一阵莫名的恐慌。

她想起自己昏迷时，那股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不过是为了这双手的温度。

可如今清醒过来，却又觉得前路迷茫。她不知道，他们还能这样相伴多久，也不知道，下一次分别，是否还能再见。

李承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低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温柔：“别想太多，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城外的桃花林看看，今年的桃花开得极好。”

柳玉娘心头猛的一跳，她想起李承洛临走的时候，也承诺过要带谷雨看桃花，她又想起那口井，想起那个血腥的夜晚。

好在不多时，一个嬷嬷端着粥进来，打断了柳玉娘的思绪:“二郎君，粥熬好了。”

李承勖点了点头，扶着柳玉娘躺好，才拿起粥碗，用汤匙舀起粥，轻轻吹了吹才递到她唇边：“慢些吃，刚炖好的，还热着。”

柳玉娘张口喝下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暖了胃，也暖了心。可她看着李承勖专注的侧脸，心中的恐慌却愈发强烈。

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恐慌，一口一口地喝着粥，不再说话。

李承勖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安静地喂她喝粥，偶尔替她擦去嘴角的粥渍，动作轻柔，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柳玉娘喝完粥，李承勖替她盖好被子，又坐在床边陪了她许久。

直到午时，他才去睡觉，临走时，他身子已经开始微微摇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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