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郎

突然，校场那头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柳玉娘抬头望去，只见十三岁的大郎君李承洛正站在兵器架前，手里的长枪被扔在地上，枪尖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生得高大，比同龄的孩子壮实些，此刻眉头拧成个疙瘩，脸色比天边的乌云还要沉。

“废物！都是废物！”李承洛的声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粗哑，却透着股狠劲，“连个靶子都摆不稳，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旁边两个小厮吓得赶紧跪下去，哆哆嗦嗦地去扶长枪，手都在抖。

柳玉娘下意识往李承勖身边靠了靠：她虽年纪小，却也知道王宫里这几日气氛不对。

听说晋王远征凉州大败，不仅没占到寸土，反倒把手里的充州给丢了。

消息传回王宫那天，曹夫人房里的灯亮到后半夜，隐约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大哥这火气，怕是能把校场烧了。”李承勖慢悠悠地捡起块小石子，漫不经心地往远处扔，“小玉娘，你说他是气靶子摆得歪，还是气父王把充州丢了？”

柳玉娘知道李承勖是故意问的。府里谁不知道？大郎君对这个世子之位耿耿于怀。

三年前大郎君刚满十岁，所有人都以为世子之位非他莫属——毕竟他是长子，晋王又无嫡子，就算他生母只是个既不起眼也不得宠的侍妾，可“长幼有序”四个字，也不是说着玩的。

但谁能想到，晋王偏不按常理出牌，愣是拖到李承勖刚过十岁生日，就风风火火地立了世子。

打那以后，大郎君看李承勖的眼神，就像淬了冰。“怎么不说话？”李承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怕我大哥听见？放心，他这会儿正忙着撒气，没空理咱们。”

柳玉娘偷偷瞥了眼李承洛，见他正背着手来回踱步，脊梁挺得笔直，可肩膀却绷得紧紧的，像拉满了的弓。阳光落在他脸上，甚至能看到额角暴起的青筋。

“其实……”柳玉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大郎君许是担心大王的。”

李承勖“嗤”了一声，刚要说话，却见九岁的三郎君李承美凑到了李承洛身边。

李承美生得白净，像个喜庆的福娃娃，此刻却皱着小脸，拉了拉李承洛的衣袖：“大哥，别气了，仔细伤着身子。”

李承洛猛地甩开他的手，语气冲得很：“滚开！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李承美被他甩得一个趔趄，眼圈瞬间红了，却不敢哭，只是咬着嘴唇往后退。

七岁的四郎君李承礼赶紧跑过去，拉着李承美的衣角，怯生生地看了李承洛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李承勖见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根草，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看，这就是咱家的好大哥。对外人摆脸色还不够，还得拿弟弟们撒气。”

柳玉娘没接话。

她注意到，李承勖说这话时，眼神落在远处的箭靶上，可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雕着只展翅的鹰，是册立世子那天，晋王亲手给他戴上的。

忽然，李承洛的目光扫了过来，直直落在李承勖身上。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又冷又利。

“二弟倒是好兴致，”李承洛迈开步子走过来，声音里带着冷笑，“父王在凉州吃了败仗，充州都丢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射箭玩？”

李承勖吐掉嘴里的草，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又挂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大哥这话说的，父王在前线打仗，咱们做儿子的，总不能跟着哭丧吧？练好骑射，回头说不定还能替父王分忧呢。”

“分忧？”李承洛猛地提高了声音，“就凭你？一个只会逃课、看些风花雪月话本的纨绔子弟，也配说分忧？”

这话戳得有些狠，连旁边的李承美和李承礼都吓得缩了缩脖子。

柳玉娘攥紧了手里的水囊，心里替李承勖捏了把汗——她知道李承勖最恨别人说他不务正业。

可没想到，李承勖脸上的笑反倒更深了：“大哥说的是。我的确不如大哥，大哥日日苦读兵法，心怀天下，将来定能替父王夺回充州，打下凉州。”

他这话听着是恭维，可语气里的戏谑谁都听得出来。李承洛的脸“腾”地红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他虽日日把“兵法”挂在嘴边，可真要论骑射功夫，十个他也比不上李承勖。

“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李承洛往前逼近一步，胸口剧烈起伏，“我告诉你，李承勖！别以为当了世子就了不起！父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王宫的一切，还轮不到你说话！”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校场上瞬间安静下来。连蝉鸣都像是被掐断了，只剩下风刮过旗帜的“哗啦啦”声。

李承美吓得脸都白了，拉着李承礼往后退了好几步。柳玉娘也觉得心口一紧，偷偷抬眼去看李承勖。

只见李承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他微微眯起眼，看着李承洛，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戏谑，反倒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深潭里的水，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流。

“大哥这话，”李承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盼着父王有事？”

李承洛猛地一噎，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李承勖又莫名其妙的笑了，那笑容又恢复了平时的吊儿郎当，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就是心直口快。父王吉人天相，肯定能平安回来。再说了，就算父王真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大哥你吗？你是长子，到时候领着我们兄弟几个，守好王宫，也是应当的。”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说件寻常事，可柳玉娘却看到，他拍在李承洛肩膀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李承洛被他这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瞪了李承勖一眼，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看着李承洛的背影消失在校场门口，李承美才小声说：“二哥，大哥他……”

“别管他。”李承勖打断他，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散漫，他转身拿起弓，搭上箭，对着远处的靶心，“来，接着练。”

“咻”的一声，箭离弦而去，稳稳地钉在靶心中央。

可不知怎的，柳玉娘觉得，这一箭的声音，比刚才所有的箭都要刺耳。

她抬头看向天空，日头已经偏西，可校场里的热气却一点没散，反倒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远处的宫墙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沉默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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