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朝局如雾
几日后,赈灾案果然奉上命收回,连讲律院的副卷也被勒令归档。
沈蕙笙接过文书,却在交接名册中瞥见一道新印——东宫印。
她心头顿时一紧,因为依律,这印不该出现在刑部卷册上。
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欲细看,一名身着青衣的内侍缓步上前,神情恭谨:“奉东宫令,此卷转入观律案,供殿下阅案讲学。”
她闻言一怔,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瞬息之间便自胸口蔓延开来。
这京城的棋局,似乎远比她想得要复杂。
早在阿棠案时,她便察觉刑部暗通二皇子一脉,这江南来的案子,从刑部转至讲律院,又被交回刑部,可如今,这卷,却偏偏又落在了东宫之手。
陆辰川口中的“上命”,究竟是谁的命?
他的上调,真是因才得擢,还是另有其因?
这盘棋,到底是谁在执手?
而她,又被放在了哪一格?
她盯着那枚“东宫印”看了很久,终究把笔尾一转,将名签完,手指从纸边一点点收回。
胸口那股异样翻涌到喉间,最后只化成一声极轻的鼻息。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深到她不敢去想,也想不清。
——那便不想了。
她垂下眼,将名册轻轻合上。
人心诡谲,朝局如雾,而案却有迹,理也有根,律不欺人,但只要她的笔不歪,心便不会乱。
—
夜色如墨,皇城风静。
大理寺外的角门轻轻合上,一名值守的衙役远远躬身,陆辰川又成了最后离开的人。
他被调到大理寺已有些时日,而那卷赈灾案原卷早已被重新封好,他再未得见。
可案情,他早已铭记于心。
就像有些事实,翻与不翻,都在那里,不会改变。
夜路灯暗,他的神情也冷得近乎无色。
这个案子,早在江南之时便经他之手,那时正值疫情,堤塌仓毁,民饥如蚁,仓账一栏多出的“调拨银两”却不知去向。
彼时,他并不觉得有多难查,东西不会平白不见,只要一条条顺下来,总能查的清。
可很快,便有人半劝慰半告诫他——“别查了。”
他未听,而后,便接了一道急令,要他三日内断清沈修言“私开库账、扰乱军需”的通敌案。
三日,他断案再快,也断不下一条命。
更何况,那是沈家——在他还是寒门孤子时,便不以为贱,曾向他伸以援手的沈家。
他没想到,再见沈修言的名字,已是在罪案之首。
他更没想到,再见沈蕙笙时,她却已跪在他面前。
可那时朝廷正值防疫高压,舆情汹汹,催案如火,上命逼至,三日结卷之限、两级催办之急——他终只能在最后一刻落笔“缓流徙”。
他以为此笔能留一线生机,岂料,竟成了沈氏一家的死路。
此案之后,他便奉诏入京,上调刑部,那桩赈灾案,自然也从他手中交出。
只是没曾想,这个案子竟又随着江南的水路,一路又流到了京中。
然而,这个案子就像有意避着他一般,一到刑部,又直转讲律院。
不多时,他便接到调令——上调大理寺。
那日,他本想去案库寻那案卷,却不料见到了她,这个案子,竟到了她的手。
他知她厌他恨他,他本不应该对她多言的,可那时,他就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她插手这个案子。
好在,这个案子不管是落到了刑部还是东宫,最后都不在讲律院,这就够了。
他走着走着,神情才稍稍松弛,像被酷热的夏夜一点点融化。
可那松弛不过一瞬,随即又被一阵冷意替代,京中的夜风太静,连蝉声都像藏着耳目。
夜风掠过衣角,他回头望了一眼皇城的方向,目光冷了几分。
他知道,是东宫的那枚印,拦下了那案卷,但他也知道,那印也等于在告诉他——“你能查,但不能明着查。”
他并非刻意揣摩东宫之意,只是这些年断案太多,他懂得读字,也懂得识人。
东宫此人,惯常如此——从不明言立场,却常常能在一纸文书间,将棋局暗暗拨正。
可若这一次,连东宫也只能行在暗线之下,那这一局,恐怕已到了连光都照不进去的地步。
但他不打算认命,他从不是认命之人。
他原生于江南书吏之家,七岁那年,因一宗“贪赃枉断”之案,父亲被斩、族人连坐,一夜之间,陆家楼倾梁折,宗祧俱灭。
所有人皆道,陆家气数已绝,他命该如此。
可他不然,他偏不信命,他信——律。
他奉律为圭臬,信法可正人世,哪怕负了天下,他也不愿欠理。
而理,也未曾亏欠过他。
他靠着律翻案,靠着律登阶,靠着律意气风发,所以他也立了誓,誓要修律为刃,誓不使“错判”重演。
夜更深了,巷中积水映着灯影,碎碎颤动。
他却未归,而是抬步入了深巷——他要查。
那卷案早封,他手中剩下的,只是几份旧账抄本、几段口供残页,还有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推理脉络。
足矣。
白日里,他仍照常入值,夜里却沿着那些被人剪断的线索,一寸一寸重织。
十日后,他查到江南赈银入京账中的一处“误录”;二十日后,又有人在案库调档时撞见了他。
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从他孤身为父翻案时起,他便习惯了一个人,孤灯照案,影落成双,却从无一人与他共语。
只是不知为何,他恍惚间总有一种错觉,他也曾拥有过一人,坐在他案侧,替他研墨抄录,那张模糊的笑靥,也被烛光映得如水温柔。
他怔了片刻,伸手去翻案页,纸上只有墨痕,不见人影。
终是梦一场。
就这样,夜复一夜,卷复一卷,虽然暗着查很慢,但他知道,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直到某个寻常的日子,东宫忽令他入宫。
他见过数次萧子行,知他寡言少语,却绝非铁石心肠之人,可那日,他的态度却格外冷硬。
“襄州督案使——这是调令。”
那一刻,他便知,自己查得太深了。
东宫在救他——也在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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