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兄弟反目
春尽之日,讲律院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沈蕙笙方才结束一堂讲案,尚留在讲堂中整理讲理。
弟子们早已散去,她的思绪却仍停在方才的座下——那里多了两张生涩的女子面孔。
那两名女子并不在院籍之列,应是各地推选上来的旁听生,她们坐得极端正,抄录时神情专注,让她瞧见时心口微动,至今难平。
她忽然意识到——她讲的理,不再止于堂上,好像在无形之中,牵动了命运的齿轮,让那些低垂的眉眼间,生出了一丝敢于求理的希望。
她不禁笑了笑,缓缓收起案卷,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踩在石阶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闲意。
沈蕙笙抬头望去。
门本就虚掩着,被风一拂,轻轻摇开几寸,一缕阳光随之落进来——还有那人的影。
萧宴舒倚在门侧,似是随手推门而入,一身常服,神色闲散,仿佛误闯此地。
——他怎么会在这?
沈蕙笙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却只是一瞬,很快便被她压下。
毕竟此人连东宫都如后花园般随意出入,讲律院于他,不过多走几步路罢了。
她神色平静地收起案卷,语气疏淡:“殿下若是想要赏花,此处怕不合宜。”
萧宴舒微微一笑,语气仍是那副不着痕迹的调侃:“我若真想赏花,早去了御苑,哪还轮得到讲律院这片冷清地?”
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踏进来,目光在堂中四处打量。
讲席整肃,案几整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竹简与案册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清冷归清冷——”他指尖轻触那方讲案,似笑非笑地凑近她:“可沈讲官在此,倒比花要好看得多。”
沈蕙笙不动声色与萧宴舒拉开距离,想起那“拨心不落手”的评价,不禁冷声怼了一句:“殿下眼神不好,审美也差强人意。”
萧宴舒被噎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懒洋洋地靠在案几旁:“沈讲官这刀子嘴——若放在朝堂上,怕是能把那群老头噎得心梗。”
沈蕙笙淡淡道:“殿下若闲得慌,不若来听律,我正好给你讲讲《户婚律》里那条——‘轻薄良家妇女者,杖八十’。”
萧宴舒一脸惊恐,仿佛真被吓到了:“不说笑了,我今日来,是有正事要说的。”
沈蕙笙眉微微一挑,像是根本不信的样子——就这登徒浪子,能有什么正事?
“啧——沈讲官看起来,好像对我很不信任。”萧宴舒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案卷,随手放在案几上。
“这是一宗十年前旧卷。”他语气慢了下来,少了往日的吊儿郎当:“我想请沈讲官于讲席上析理断案。”
沈蕙笙微微一怔,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殿下的兴趣,从何时起落在律上了?”
萧宴舒唇角一挑,笑容明艳:“从听你讲理的那日起。”
沈蕙笙无言,只觉得他这句话十成里有八成是戏。
她特意避开萧宴舒灼灼目光,去看那卷案卷,那卷案卷陈旧泛黄,封缄处的印泥早已失色,用指尖轻抚,还能感受到细微的裂纹。
“这等旧卷,殿下如何得来?”
“捡的。”
“捡的?”
“对。”
萧宴舒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说一桩小事:“刑部旧库翻修,堆了一地灰卷,我随手挑了一卷,没想到还挺有意思。”
沈蕙笙嘴角抽搐,差点就真信了。
她取出卷宗,面色平静道:“既然殿下不想说,那我便不问了。”
萧宴舒耸了耸肩,叹了口气:“沈讲官对我,怎的总如此防备?真叫人心寒。”
他说着话锋一转,煞有其事道:“我只是觉得此案中,兄弟反目、手足成仇,疑点重重,叫人越看越心惊,沈讲官不若一看?”
沈蕙笙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不管萧宴舒出于何意,即是疑案,便该理清。
她没再留意萧宴舒的神色,而是展开案卷细看——
“弘和三年,云州谢氏嫡子谢准,中毒毙于书房,腹部有刀伤。尸格载,唇甲青紫,为钩吻之毒所致,腹部为死后所致,非致命伤。”
她指尖轻抚卷宗,继续往下看:“所有物证皆指向庶出三子谢迁。其一,于其陋室床下,搜得盛有钩吻残液的药瓶与带血匕首;其二,谢父与次子作证,案发当日,曾闻谢迁因分家不公,与嫡兄谢准在书房激烈争执;其三,谢迁对此供认不讳。”
读到此处,她眉宇蹙得更紧,不禁抬眼看向萧宴舒,这一望,心中却猛然一顿——只见那双凤目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底竟带着一丝审慎的探究。
她指尖一紧,故意问他:“殿下,若你为谢迁,蓄意弑兄,事后当如何处置药瓶与匕首?”
萧宴舒没料到她竟会突然向自己发问,怔了一瞬,继而唇角轻扬,笑意愈发漫不经心:“自是丢弃或深藏,越远越好,怎会蠢到留此祸根于身侧?”
沈蕙笙微微颔首——这恐怕便是萧宴舒所说的“疑点重重”之一了。
然,此案的蹊跷之处,远不止于此。
“钩吻之毒,性极烈,源出岭南,云州地处北地,此物罕见。”她顿了顿,道:“谢家庶子谢迁,卷载其生母早逝,自幼困守庭院,从未涉足岭南,亦不通药性。他是如何精准获得此毒,并确信其效,用以弑兄的?此为一疑。”
“其二,谢迁既已用毒物杀人,又何必再捅一刀?若是泄愤,又为何等到谢准死后只补一刀?”
“其三,谢父与次子居所在不同院落,然其证词于争吵内容、语气顿挫,乃至谢迁愤然咒骂的具体字句,竟都高度吻合,几无出入,宛如事先商议妥当一般。”
她将指尖重重按在卷宗“兄弟反目”四字之上,声线沉静却有力:“最后,亦是根本之疑——谢迁身为庶出三子,本就无法继承家业,弑兄对他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反会招致灭顶之灾,分家一说动机之牵强,犹如空中楼阁。”
分析至此,沈蕙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睛骤然睁大,直直看向萧宴舒。
那一刻,在他那双风情万种的凤眼中,她竟看到了一丝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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