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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她的匣子


陈启元话音落下,陈氏众人神色顿变,有人已低声咒骂,有人则面如土色。

而沈蕙笙唇角微抿,眉眼却沉静如水。

陈庆余面色铁青地看着陈启元,眼底却隐隐泛着一抹阴鸷,像是要将那一声“可调”生生吞下。

好个陈启元!

那个自幼在宗族中便最会藏锋敛锐、最善顺势而为的族人。

他本以为,对方当了这县令,也还是“自己人”。

可如今,当着众目,当着讲律院的人,竟然真的顺了那外姓女子之意?

陈庆余心头怒火翻涌,几欲夺口而出,却终究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能攥紧拐杖,指节作响,额头青筋微突。

他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越是此刻,越不能乱了阵脚。

许久,他才咬牙挤出一句:“我想这中间多半是误会,那契纸估计是存放不当,故而有损,若那缺失的手模若果真与正妻无异,我陈氏自无话说。”

语气虽缓,话锋却一转:“……便当正妻曾允纳这哑婢,那孩儿也不过是庶出。按《继承例》所载,庶子分产三成,此我陈氏素来不拂律法,自会依法分派。”

沈蕙笙蹙眉,方欲出声,陈庆余却猛地以拐杖杵地,发出沉闷巨响,声势一震。

“但那哑女本是婢出,大家都是知晓的!她是否得过放良之文、纳入良籍,至今无凭无据!”

他声音洪亮,尤数“大家”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倘若她未曾脱籍,那其子——仍属贱出!”

此言一出,堂中数人大声应和,连连点头,仿佛瞬间找到了转圜借口。

陈如中更是语带凛然:“贱籍子裔,何得染指族中基业?此等悖礼乱序之事,岂容轻纵!”

堂中声浪渐起,族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贱籍不得承继”反复强调,仿佛只要将秦氏重新按回“婢女”身份,便可一举推翻先前所有证据。

一瞬间,场上局势像是开始扭转。

人多势众……便能颠倒是非是么?

沈蕙笙不慌不忙,眼波微转,看向陈启元:“据《门簿例》载,凡婢放良,须改籍立印,耳后朱砂一点,以示脱籍,想必石阳县必有依法履行吧?”

“自然,此为律所明载。”陈启元先是颔首,随后沉默了半晌。

他在想——想这女子又想做些什么?

朱砂记耳不假,可那至少是六年前的事了,朱砂久印易褪,即便彼时哑妾确已记耳,可想必……不,是肯定用寻常肉眼,难以辨痕了。

即便有,陈氏也可一口咬定是胎记,反正哑妾又不会说话,也无人替她发声,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之后,便咬死非主事人不可调阅,谁也说不出个是非来。

想到这里,陈启元佯装公正道:“尔等若有疑,便叫那秦氏过来一看。”

陈庆余白须一颤,长袖一拂,胸口剧烈起伏。

有几名族老不解地打量着陈启元,仿佛面上虽无声色,眼中却浮出几分疑窦。

陈如中悄然退回人群,低声咕哝一句:“见风使舵的人精!”

另一老者拄杖微哼,冷目低语:“身居公位,便忘了本!”

陈启元虽不悦,却压下不发,只看着秦氏母子被带到身前。

秦氏略显怯懦地低着头,被人半押半扶,一手紧紧拉着孩子。

陈启元声音低沉,带着命令口吻:“露耳。”

秦氏明显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缩头,却被一名衙役粗声催促,手已探向她鬓边。

“住手。”沈蕙笙上前一步,冷声制止。

“这终是女子隐私,岂容你们动手动脚?耳后当由她自揭。”她说着转向秦氏,柔声问道:“耳后,可见否?”

秦氏无声地动了动唇,眼中是惶恐,是迟疑,也有深藏的疲惫,可不知为何,在对上那双清明笃定的眸子时,她仿佛忽然生出了一丝勇气。

她虽口不能言,可她不瞎,方才堂上一幕幕,她看得真切。

正是这位年轻女子,为她与孩子据理力争,于万声喧哗中,为她们发声。

不过片刻,她便重重点头,颤着手伸向鬓角,将一缕头发挽起。

衙役屏息,陈家众人亦纷纷伸颈探望,皱眉瞪眼,恨不能立刻看出结果。

然而——

秦氏将发拨起后,耳后肌肤却是一片苍白干净,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陈启元唇角几不可察地挑起,当真如他所料!

不过一女子,能翻起多大风浪?还是太天真了——

陈庆余额间汗水滑落,竟笑出了声:“哈哈哈,沈协审,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他环顾四周,朗声而笑:“真叫人一场空喜,白等这许久——沈协审,堂上泼污,是否也该给陈家一个交代?”

人声渐起,如潮水倒灌,将堂中气氛压得越来越沉。

就连孟承安也忍不住心下一紧。

他看向沈蕙笙——那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仍安静站在堂中,没有辩解,没有慌乱,仿佛这四面八方汹涌的质疑,从未将她击中。

不,她不会就此败退。

她定还有后手。

孟承安竟打心底凭空生出这念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或许是出于讲律院带来的底气,或是出于他对简知衡眼光的信任,又或许——是他不知何时,已悄然对这位年轻女子心生信服。

他深吸一口气,喉头轻动,低声自语一句:“别急。”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她缓缓弯腰,手指轻抚匣盖——

沈蕙笙再度打开了她的木匣。

她的动作不徐不缓,仿佛那不过是寻常女子的妆匣。

可那又怎么可能是妆匣?那里面装的——分明是她的武器。

只见沈蕙笙从中取出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瓷瓶,可却莫名叫人心惊。

她平静道:“朱砂合雄黄,遇酸则红,常年不褪。若秦氏朱砂记耳,此法自可验明。”

说罢,她将瓶盖旋开,一股淡淡酸味弥散而出,在堂中缓缓荡开。

那是米醋,寻常之物,不伤肌肤。

那是米醋,大家都闻得出来,无人有异。

沈蕙笙自袖中取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细棉帕,于瓶口轻沾米醋,缓缓转向秦氏。

秦氏接过棉帕,没有犹豫,便按在自己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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