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字如其人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沈蕙笙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她是“受过情伤”没错——前世的她,痴守了陆辰川整整一生,至死未嫁。
那段情绪深埋在她的记忆深处,有时夜深梦回,恍惚之间,她一时分不出究竟是自己的情绪,还是那位痴情女子的执念。
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那些爱意,那些不甘,那些悔恨,如余烬残火,明明早该熄灭,却一吹又燃。
可即便如此,她也笃定地知道——这篇讲案,不是她写的。
至少,不是现在的她会写的。
沈蕙笙静静地看着宋涵润,眼底无波。
半晌,她才淡声开口:“你确定,是我写的?”
“怎么不确定?就贴在讲席墙上,署了你的大名,大家都看见了的!”宋涵润耸耸肩,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呀——这次可不在例卷列,而是在谬案板中哦!”
他的话音刚落,四周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像一群蚂蚁,悄无声息地爬上沈蕙笙的心头。
谬案板……
这种仿佛只是空设的东西,本意是为了警醒弟子:讲理不可偏执,推案不可离经,可自设立以来,那处便几乎空置。
如今,他却说,那里贴上了她的名字?
沈蕙笙一怔,“谬案板”三个字仿若三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不响,却疼。
她像是花费了全身力气,才压下心中的情绪,问道:“是谁贴的?”
宋涵润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今早一早来时就已经在那儿了,还钉得牢牢的,就钉在你的例卷旁边呢。”
沈蕙笙一瞬没说话,低头想要去看手上的讲案,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唰”的一声,她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去:“我去看看。”
“沈蕙笙,你不上课了——”
沈蕙笙却仿若未闻,脚步不停,径直往讲席墙方向去了。
周围的弟子见状一哄而起,纷纷追出去凑热闹,反正讲席们也都在那儿,似乎也等着看这出闹剧。
他们的举动甚至引来了其他讲堂的弟子,有几个好事的已经追上来了。
“怎么了?外头吵什么?”
“听说‘例卷女’被贴上了谬案板。”
沈蕙笙的目光看向讲席墙,那儿果真站了好几位讲席,左延青在那,简知衡……也在那。
他今日仍是一袭乌衣沉沉,立在众人之前,微仰着头凝望讲席墙,神情极为专注,可在她脚步声将至之际,他轻轻垂下了眸。
他似是早已察觉她来了,又或是早就知道她会来。
可他没有立刻看向她。
沈蕙笙脚步一顿,周围神色各异的目光纷至沓来,可她的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过他。
他眉目间不惊不疑,不怜不笑,只是一如既往的澄澈温和,而在那一瞬之间,那双眼中,却浮现出一种极轻、极淡的情绪——
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沈蕙笙下意识动了动唇,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把目光转向了“谬案板”,只见板上果真钉着一纸讲理,落款处,赫然是她的名字。
她不由自主向前几步,心中一沉——那篇讲理,确实极像她的笔风,文句、落笔,甚至用字语气,几可乱真。
可她只怔了一瞬,便察觉出不对劲。
太刻意了。
那文句分明是对照着她的文风刻意模仿,甚至连字迹也试图照抄,只是愈写愈浮,至文末,已然走样。
她很清楚,这篇讲理不是她写的,整篇唯一的真迹,便是她的签名。
有人害她。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四周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无数道目光与指点如箭簇般落在她身上,像是秋风泄入了她的领口,凉的发飕。
可她还是站在了那里,既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退开半步。
不知道怎么的,在见到简知衡的那一刻,方才还心乱如麻的她,竟然骤然心安了下来。
他似乎总能给人以平静和安宁。
哪怕此刻众声喧哗,千夫所指,只要看到他在,她便觉得好像什么都不必害怕了。
可她连一句深藏在心中的“谢谢”,也还未有勇气向他道出。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看得出来,简知衡在刻意避嫌——
即便同在讲律院,可他与她的言辞不过多一句,目光也不多停一瞬,行止亦不多近一步。
他总是这样,一切都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
沈蕙笙渐渐开始懂得他了。
他生于总裁父亲的荫蔽之下,才情与能力俱在,却因那层过于耀眼的光环,常被人质疑与非议,甚至忽视了他本身的锋芒与光亮。
他虽未曾辩驳,可沈蕙笙却能感受得到,如他一般被成见与偏见压得透不过气的人,是何等无力。
她光是听旁人议论他的语气,便足以叫她窒息,简知衡身上的那份分寸与克制,绝非天生。
沈蕙笙垂了垂眼——她不想,再添一分重量到他肩上了。
这样就好。
这时,人群忽然微动,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墙角新钉上的几页纸——方才明明都还没有的。
有人出声:“这好像是之前她写的几篇讲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张“谬卷”下方,不知何时被贴上了三页旧稿,字迹一致,风格如出一辙,但是每页皆留有讲席评语和墨印。
三篇讲理,三种案式,各有逻辑推演与法理讲解,笔法虽仍稚嫩,却自成章法,层层递进,皆获“甲”评。
左延青出声,语气凝重:“这三篇,是我评的,我认得,我本打算荐为例卷,便交了上去。”
人群间登时响起一阵细微的倒抽气声。
因为只需将这三篇旧稿与“谬卷”逐字比对,不出片刻,真伪便一目了然。
有人已凑近墙前,比对着几页讲理来回看,片刻后低声道:“开头还像,但到了后半篇便越写越浮了。”
“果真是仿的。”又有人接口:“连落笔都学得不够像,后面几个‘理’字,捺笔都软,压不住劲儿。
那人声音不大,却仿佛一石入水,激起四周不小的涟漪。
一讲席负手而立,摇了摇头:“呵,这伪卷空有其表,绣花枕头,半句不实,画虎不成,反类犬。”
沈蕙笙紧紧盯着那三篇旧稿,藏着袖中的拳头不觉松了松。
她并未出声,也未回望,只是静静站着,目光一寸寸掠过那三页熟悉的字迹。
那些是她写的,她忘不了自己每一笔推演时的迟疑与坚持,每一次落笔前的踌躇。
她原以为,它们只是留在讲席之间、默然无声的纸页。
却没想到,会在今日,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时刻,被翻出、钉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替她说出,她还来不及开口的辩白。
也就是这时,又有人发现了什么:“这下方,还有一页。”
众人再看,只见那三页旧稿之下,还压着一纸素白,纸上仅一行字。
“辨字易,辨人难;所幸字真,人未失。”
墨痕犹新,字迹清朗疏淡,如风行水上,沉稳克制,却自有锋意藏锋。
(https://www.dindian55.com/html/4845/4845919/11111128.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网:www.dindian55.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dindian5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