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没牌子的门,进得最勤的人
油墨渗进纸纹的触感还留在指尖,我低头合上《野路子情报汇编》,封皮上的红印子还带着新刻公章的温度。
窗外的白杨树叶子沙沙响,把三天前的热闹都卷走了,车间里又恢复了机器轰鸣的常态——但不一样了,连气锤砸铁的声音都带着股子劲头,像憋着股劲儿要凿穿什么。
科委的车走后第七天,我正蹲在机床边跟小川调卡盘间隙,老传达隔着玻璃窗喊我:“林总师,厂长找!”
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就看见他手里捏着张红头文件,边角被翻得卷了起来。
“你看,”他把文件拍在桌上,“西南厂转来的密件,部里批了‘前沿技术响应分队’试点,代号X7,编制挂在技术科下头。”他指了指文件末尾的批注,“还特批人员能突破职称限制——这算不算你们的名分?”
我伸手摸了摸文件上的红章,指尖触到凸起的纹路。
名分?
上回周主任给启明组挂了协作组的牌子,现在又给X7套了层壳。
可我盯着文件上“限于参与绝密项目外围技术支持”那行字,喉结动了动:“这是壳,不是地基。”
厂长愣了下,烟灰簌簌落在文件上:“啥意思?”
“壳能遮风挡雨,”我把文件推回去,“可咱们要的是能扎根的地。”我想起上周领万用表的事——填了八张单子,跑了五趟厂办,最后拿到手时小川气得拍桌子,铁桌子“哐当”一声,震得墙上的生产进度表都掉下来。
“现在X7有了独立办公室,电话专线,档案柜,”我扯了扯工装袖口,“可采购要审批,外出要报备,连颗螺丝钉都得写清楚用途。这壳是有了,可手脚还是绑着。”
厂长抽了口烟,火星子在指尖明灭:“那你想咋整?”
我没接话,目光落在他桌上的搪瓷缸上——缸沿儿有道裂纹,是上回开动员会时被他拍裂的。
这时候外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苏晚晴抱着一摞文件进来,蓝布工装的袖子卷到胳膊肘,发梢还沾着机床的油星子。
“林工,”她把文件往桌上一放,封皮上“X7审批流程”几个字写得方方正正,“我把这八天的申领单整理了,采购周期平均延长40%,但……”她抬眼扫了我和厂长一眼,“但能摸到各部门的审批逻辑了。”
厂长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你们这是要把笼子当梯子爬?”
苏晚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梯子得自己搭。”她翻开文件,指着里头画满箭头的流程图,“昨天我去了趟财务科,王会计说月底前要清库存。要是咱们申领的材料能挂到他们的报废物资再利用项里……”
“晚晴!”外头突然传来林小川的嚷嚷声,门“砰”地被撞开,这小子脸上还沾着机油,手里举着张电报,“北方所来的!第四批运输舱订单要加智能监测模块,还说给咱们两块进口集成芯片当样件!”
我心里一紧,接过电报扫了眼。
运输舱是给卫星做的,监测模块要能实时报警振动异常——这玩意儿要是用进口芯片,确实省事,可厂办那帮人肯定卡着不让用。
果不其然,下午厂办主任就把入库单拍在我桌上:“涉外元件,没检验报告不能入库。”
“教学演示用总行吧?”我指着入库单上的“用途”栏,“让新学员看看进口件的结构,也算技术学习。”
厂办主任推了推眼镜:“那得写申请,找技术科签字,再报主管厂长批。”
我冲苏晚晴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从文件袋里抽出份《实验室借用申请表》,“我们申请借用精密实验室三天,教学演示进口芯片结构。”她把笔递过去,“您看这流程,符合规定吧?”
主任盯着申请表看了半天,最后大笔一挥签了字。
当晚十点,实验室的灯还亮着。
小川抱着示波器蹲在操作台前,屏幕上的波形像条扭来扭去的蛇;老罗举着放大镜,镊子尖儿正戳在芯片封装的接缝上——那是块指甲盖大的黑方块,背面印着歪歪扭扭的字母。
“老罗叔,轻点儿。”小川咽了口唾沫,“这玩意儿金贵着呢。”
“金贵个啥?”老罗哼了声,镊子轻轻一撬,封装“咔”地裂开条缝,“当年修苏联老机床,我拆过比这金贵十倍的玩意儿。”他凑近看了看,掏出拍立得“咔嚓”一声,“金线布局,四个引脚,电容在左下——记下来。”
我在笔记本上唰唰写着,苏晚晴举着台灯,光落在芯片内部的细线上,像撒了把碎金。
等拆解完,小川已经用晶体管搭好了等效电路,示波器上的波形跟进口芯片几乎重合。
“成了!”他一拍大腿,“用国产件也能达到这性能!”
三天后,我把测试报告和替代方案一起交到厂办。
主任翻着报告,镜片后的眼睛越瞪越大:“性能一致?”
“国产元件经过筛选,公差控制在0.01毫米内。”我指了指附页的测试数据,“您看,振动阈值误差不超过3%。”
主任把笔往桌上一扔:“特批!批量生产许可明天就下。”他盯着我怀里的芯片盒,“那进口件……”
“教学用途,禁止拆解。”我把芯片锁进保险柜,在标签上重重写下这行字。
苏晚晴站在旁边冷笑:“原来合规也能长出刺来。”
刺要扎得深,得有个扎根的地儿。
隔天我揣着图纸去找后勤主任,防空洞东侧的区域在图纸上画得清清楚楚,角落标着“电源从锻工班老线路引接,避峰使用;通风靠自然对流,成本零”。
“那地儿没通电,没登记。”主任皱着眉,“出了事算谁的?”
“出了事算我的。”我把图纸推过去,“我们自筹材料,自己施工。您看这线路走向,避开了主管道;通风口开在山坳里,不影响战备。”
主任盯着图纸看了十分钟,突然笑了:“你不说,我不知。”他大笔一挥签了字,“下不为例。”
当晚,朱卫东带着青工们摸黑进了防空洞。
我扛着水泥袋跟在后面,潮湿的风裹着土腥气扑过来。
老罗举着临时接的电线,“啪”地按下开关,第一盏灯亮了,昏黄的光里,朱卫东抹了把脸上的汗:“师父,这地儿能藏宝贝。”
山外头,春寒正顺着山坳往厂里钻。
我抬头看了眼洞顶,石头缝里还滴着水,落在水泥地上“滴答”响。
第二天厂部值班日志上写着:“夜间用电异常,原因不明。”
可谁都没料到,这异常的电流会在半个月后,被北方所的一封电报搅得更乱。
那天我正蹲在防空洞的新实验室里调电路,老传达举着电报冲进来,信纸被风刮得哗哗响:“林总师,北方所急电!”
我拆开电报,字迹被雨水晕开了一片。
春寒顺着领口往脖子里钻,我捏着电报的手有点发紧——上头只写了半句:“苏联方面……”后面的字被洇成了团,像块化不开的墨。
(春寒料峭的风卷着杨絮扑进窗户,我望着电报上模糊的字迹,突然听见车间方向传来急促的哨声。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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