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半截铅笔,划开新章程
该死,今早的空气冷得像刀割一般,刺骨的寒意渗进了我的骨头里。
赵卫东满脸疲惫,守着炭火,粗糙的手中紧握着《优化笔记》。
我给了他一碗温粥,这是我能给他的唯一温暖。
然而,他的双眼却燃烧着炽热的光芒。
“先烧了我,”他低声咆哮道,“也不能烧了这些笔记。”看着他那双因多年劳作而皲裂的粗糙双手,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本笔记不只是纸张和墨水,它有生命。
它是我们所失去的一切以及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的见证。
这不是一份被锁在落满灰尘的档案里的冰冷官方文件,它是我们的希望之火。
后来,在技术部深处那空荡荡的走廊里,苏晚晴出现了,像阴影中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把一张叠好的纸塞到我手里,声音低沉,但目光锐利而坚定。
“这些是最初的……新成员。陈、孙、刘。”这些名字只是轻轻的低语,但每一个都像是一颗火种。
她一直以夜校授课为掩护,招揽盟友,让希望的火焰越烧越旺。
“这不仅仅是为了你,林钧,”她补充道,眼中燃烧着近乎骇人的火焰。
我紧紧握住那张纸,责任感如千斤重担般压在我身上。
我们一次发展一个秘密联系人,就像在一处处点燃篝火。
中午,食堂成了挑起纷争的好地方。
我需要引起反应,在敌人的盔甲上撕开一道裂缝。
赵卫东长相普通,举止粗犷,是最合适的传声筒。
他漫不经心地散布了一个关于技术集中管理的谣言,消息很快传到了王师傅和他的小圈子里。
我看到王师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筷子停在半空中。
他的脸皱成一团。
“野路子……迟早要被收编。”这不是失败,而是一次试探的成功。
这不是压迫,而是恐惧的回响。
傍晚,后山,就是最初的笔记被付之一炬的地方。
然而这次,不是毁灭,而是重建。
我分发了三本做了标记的《优化笔记》。
每本都标有锤子和电路符号,胶带粘贴得整整齐齐,就像一种仪式。
现在,对于任何泄密行为,我们都有了终止条款。
不再有愚蠢的信任。
赵卫东开着粗俗的玩笑,笑着说:“要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我亲自收拾他。”这笑声中带着一丝狠劲。
我们正在建造一座堡垒,而不仅仅是点燃一堆篝火。
夜晚,回到宿舍。
窗户框住了一缕月光。
那截烧焦的铅笔头躺在我的书桌上。
苏晚晴出现了,她的身影和气息让我感到熟悉而安心。
“还记得那天吗?”她在黑暗中轻声问道,“那现在呢?”这个问题悬在空气中。
任务已经改变,已经进化。
我们不再仅仅为了生存而战。
我们在为更重要的东西而战:继续前行,去建设,去胜利。
我拿起那截烧焦的铅笔,在墙上写下了“继续”。
写下这个词的声音,就像一台巨大机器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
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声音越来越大。
到了周二,赵卫东散布的谣言已经衍生出十几个版本,但都指向同一件事:我们的“野路子”或许真的可行。
车间里人们私下里最常问的问题不再是“行不行”,而是“怎么做”。
而且大家都知道,唯一公开与“新技术”有关联的人是夜校老师苏晚晴。
本周的课程是“串联与并联电路”。
通常这是个枯燥的话题,但这次感觉不一样了。
天色还未完全撕开那层灰蒙蒙的幕布,锻压车间外的铁皮棚下,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
赵卫东把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烧得通红的煤炉旁,一双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几乎要伸进火焰里去。
可即便如此,他怀里依然死死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那姿态,像是在守护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我端着一碗滚烫的高粱糊糊走过去,蒸汽模糊了他的脸。
他抬头看到我,冻得发紫的嘴唇咧开一个憨厚的笑,露出一口白牙:“林哥,你来了。”
我把碗递给他:“趁热喝,暖暖身子。昨晚又熬到几点?”
他接过碗,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被烫得直吸气,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神情。
“两点多吧,总算抄完了。”他拍了拍怀里的油布包,眼神里是混杂着疲惫和狂热的光,“这玩意儿,现在可比我婆娘还金贵。说句不好听的,哪天要真出事了,烧了我,也不能让它烧了。”
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油布包里,是他一笔一划,熬了整夜才誊清的《优化笔记》最终版。
每一个实操流程图,每一个关键节点的误差范围,都用醒目的红笔标注得清清楚楚。
档案馆里的图纸是死的,是高高在上的理论,而这本册子,是我们四个人在无数次失败和险些酿成大祸的边缘,用汗水、心血,甚至差点用命试出来的活路。
它不存放在任何冰冷的铁皮柜里,而是藏在我们可以托付后背的信任里。
上午九点,工厂的汽笛长鸣,宣告着新一天工作的正式开始。
我刚从车间出来,就被一道身影拉住了胳膊。
是苏晚晴,她神色紧张地把我拽到技术科走廊最偏僻的角落,这里堆满了废弃的图纸柜,是监控的死角。
她飞快地从袖口里摸出一张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条,塞进我的手心:“昨晚我去职工夜校讲课,下课后,顺道去见了冶金组的老周。”
我心头一动。
老周,周师傅,那个在我们第一次秘密测试时,冒着风险帮我们把关键工具箱藏进他家煤棚里的老技术员。
“他信得过。”苏晚晴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耳语,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借着讲《基础电工原理》的机会,把几个信得过的老伙计都摸了底。”
我展开纸条,上面是三个用铅笔写下的名字和岗位:锅炉房,陈广年;机修班,孙海;计量室,刘爱国。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一个微不可察的对勾。
“他们都愿意加入轮值保管的队伍。”苏晚晴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火焰,“林钧,他们不是为了你一个人,也不是为了我们几个。老周说,他是为了以后厂里再有‘稳压试点’这种好事的时候,不会再被某些人一句话就给否了,不会再让真正想干事的人寒了心。”
我用力捏紧了手里的纸条,那几个名字仿佛带着温度,烫着我的掌心。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们点燃的,早已不只是一小撮火苗。
那火种,已经顺着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信任,在那些平日里沉默寡言、只顾埋头实干的老师傅们心里,悄悄扎下了根。
中午的饭堂永远是全厂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我和赵卫东、李卫国打了饭,特意找了个离王副主任那桌不远不近的位置。
王副主任是厂长的小舅子,主管生产安全,也是上次叫停我们测试、叫嚣着要处分我的急先锋。
赵卫东今天扮演的角色,是个满腹牢骚的莽夫。
他故意把饭盆敲得叮当响,一边大口扒拉着饭,一边粗声粗气地叹气:“哎,听说了吗?厂部好像要搞什么‘技术归口管理’,以后咱们工人自己搞点小革新、小发明,都得先层层上报,等领导批了才能动手。”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
果然,王副主任那边,一个平日里最会阿谀奉承的工段长夹菜的手顿住了,扭头问道:“卫东,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风声?”
“好几个人都在传呢!”赵卫东继续装傻,一脸的愤愤不平,“我寻思着,是不是上次林哥他们那个测试动静太大了,效果太亮眼,上面有些人怕担责任,又怕功劳被咱们一线工人抢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损招来卡咱们的脖子?”
这番话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饭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我们要的,就是让这番话传出去,传到每一个想做事却被压制的工人耳朵里,也传到那些心怀鬼胎的领导耳朵里。
敌人越是想用行政手段这种“规矩”来扼杀不守规矩的创新,就越是暴露了他们内心深处对于这种新力量的恐惧和无力。
果不其然,还没到下午上班,厂里就有了新的风声,这次是从领导层那边放出来的:“林钧他们那套东西就是瞎搞的野路子,不稳定不安全,迟早要被收编,纳入正规管理体系。”
我听到这传闻时,笑了。
这不是打压,这是试探。
这是恐惧的回声。
他们不确定我们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不确定我们背后到底有多少人,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逼我们亮出底牌。
我们等的就是这个信号。
傍晚五点半,夕阳把工厂的烟囱染成金色。
我带着赵卫东、苏晚晴和李卫国三人,再一次潜入了后山那片荒废的土坡。
还是那个我们亲手焚毁心血的地方,但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重建。
我从怀里掏出三本用牛皮纸包着封面的崭新《优化笔记》,分别交到他们手中。
“这是新的三份,内容做了增补。”我指着封面,低声说,“为了安全,每本都加了暗记。”
赵卫东那本的封皮右下角,用油墨盖了一个小小的锤子印记;苏晚晴那本的左上角,用红笔画了一个微型的电路符号;李卫国的那本,则是在书脊上贴了一小片不起眼的黑色绝缘胶带碎片。
“从明天开始,我们四个,加上冶金组的周师傅,锅炉房的陈师傅,机修班的孙组长,还有计量室的刘技术员,一共八个人,分成两组轮流保管。每月一号,由我组织在这里碰头,统一更新笔记内容,确保所有人手里的版本都是最新的。”我的声音冷峻而严肃,“规矩只有一条:谁负责保管的笔记出了问题,不管是失职丢失,还是主动泄密,被任何人发现,其余所有人都有权立刻终止与他的信息共享,并将他从我们的名单里剔除。”
这不是信不过谁,而是在这种高压之下,我们必须用最严苛的纪律,逼着我们自己人,也像防贼一样护住这点来之不易的知识火种。
赵卫东把那本带着锤子印的笔记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用力拍了拍胸脯,恶狠狠地说道:“放心吧,林哥!谁敢动我这本笔记,我让他知道知道,我们八级钳工的手腕,不光能造零件,也能拆零件!”
我们三人都笑了,只是那笑声里,都带着一股子不成功便成仁的狠劲。
从这一刻起,我们不再是仅仅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的蝼蚁,我们是在为一种新的秩序,立下第一条规矩。
回到宿舍,我关上门,从工具箱最底层摸出了那半截被烧得焦黑的铅笔头。
我没有收藏起来,而是将它轻轻地放在了宿舍的窗台上。
窗外,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照亮了墙壁上那些被擦拭过却依然留下淡淡痕迹的草图。
“你还记得第一次用它在墙上画圈那天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回头,看见苏晚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目光也落在那支铅笔头上。
我点了点头:“记得。那时候,只想活下来。”
她慢慢走近一步,站在我身旁,和我一起看着窗外的月色。
“现在呢?”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沉默地拿起那半截烧焦的铅笔,转身面对着墙上一块空白的地方,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继续。
粗糙的笔尖划破陈旧灰泥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极了某个巨大而精密的机器,在沉寂许久之后,齿轮终于开始咬合的启动声。
远处厂区的灯火依旧微弱,散乱,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一股庞大而坚韧的力量,正悄然推动着整座红星机械厂,开始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的向前挪动。
这股力量的源头,是我们散播出去的希望和我们主动挑起的恐慌。
它们像酵母一样,在整个工厂里发酵。
到了周二,赵卫东在饭堂里那番半真半假的话,已经被添油加醋地传成了十几个版本,但所有版本的核心都指向一件事——林钧他们那套“野路子”,似乎真的能让大家的日子变得不一样。
于是,车间里,工人们私下里讨论最多的问题,不再是这件事“行不行”,而是“怎么干”。
而全厂上下,唯一一个和“新技术”公开挂钩,又愿意跟普通工人讲解其中门道的,只有一个人——职工夜校的电工原理课老师,苏晚晴。
这个周三,她要讲的课题是《串联与并联电路分析》,一个往常听得人打瞌睡的枯燥内容。
可这一次,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夜幕刚刚降临,离七点上课还有好一阵子,职工夜校那间破旧的教室外面,已经黑压压地站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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