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谁动了我的保险丝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缕尘埃都带着审视的重量。
废料区腾出来的这间小屋,与其说是试验间,不如说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而我们,就是想在这个角落里点燃一把新火。
李卫东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他像个虔诚的信徒,最后一次抚过每一根亲手连接的电缆。
自制的稳压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模拟负载的指示灯稳定地闪烁着绿光,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缺。
“准备好了。”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我,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期待。
我点点头,声音沉稳:“合闸。”
他猛地推上闸刀!
电流“滋”的一声涌入线路,仪表盘上的指针瞬间跳动,稳稳地指向预设值。
成功了!
李卫东和几个帮忙的老钳工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十分钟,只要稳定运行十分钟,这次低压配电闭环测试就算初步告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只有设备运行的单调声响。
第九分钟,第十分钟……就在李卫东的嘴角刚刚咧开一个弧度时,“啪”的一声炸响,像一声清脆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总保险丝的位置爆出一团刺眼的火星,伴随着焦糊味,整个小屋瞬间陷入黑暗和死寂。
“怎么回事!”李卫东第一个冲上去,声音都变了调。
“别慌,拉闸,检查线路。”我立刻命令道,心头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半小时后,换上新的保险丝,仔细检查了所有能检查的地方,确认没有任何短路或接线错误。
我们进行了第二次尝试。
结果如出一辙。
同样是在十分钟左右,“啪”!
又是一团火星,又是一片黑暗。
团队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找不到原因的失败。
李卫东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喃喃道:“没道理啊,所有参数都计算过,裕量留得足足的,怎么会连续过载?”
“再来一次。”我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一次,我亲自盯着配电箱。”
第三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小小的保险丝上。
我几乎是把脸贴在了配电箱的观察窗上,眼睛一眨不眨。
电流通过,设备运行,一切正常。
一分钟,两分钟……当时间走到第八分钟时,我终于看到了!
保险座的铜质螺栓上,随着温度升高,渗出了一丝油光。
那是一层被涂抹得极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观的黄油!
就是它!
黄油在常温下是绝缘体,但随着电流通过,螺栓发热,黄油融化,在接触面形成了一层油膜。
这层油膜急剧增大了接触电阻,导致局部温度骤升,热量无法散发,最终造成了保险丝过载熔断的假象!
“这是蓄意破坏。”我下意识地吐出一个词,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改口,“有人在搞破坏,不想让我们试下去!”
李卫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拳砸在旁边的铁架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是谁?是哪个狗娘养的!”
李卫东咬着牙,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查监控?”
我苦笑一声,环顾这间简陋的小屋。
这里是六十年代的红星机械厂,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智能车间,哪来的监控?
唯一的线索,只有门口那本皱巴巴的值班日志。
我一把抓过日志,借着手电筒的光飞快地翻阅。
果然,在每次我们测试的前一天深夜,登记表上都出现了一个不属于我们项目组的名字。
进出理由写得冠冕堂皇:“设备巡检”,但那签名却歪歪扭扭,像是刻意为之,根本辨认不出是谁。
“恐怕是某些‘老同志’,觉得我们这些年轻人蹿得太快,碍了他们的眼。”一直沉默的苏晚晴忽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我合上日志,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既然对方在暗处,那我们就把他们引到明处来。
第二天一早,试验间门口贴出了一张告示,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因核心设备老化,屡次测试失败,现暂停试验,待上级审批采购新材料。”
消息一出,厂里顿时议论纷纷。
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幸灾乐祸。
而我们,则像斗败了的公鸡,一个个垂头丧气,按时上下班,谁也不再提试验的事。
但没人知道,真正的战斗,被我安排在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间——清晨五点。
我把团队里的人重新分工。
李卫东带着两个嘴巴最严、身手最好的老钳工,天不亮就守在试验间的必经之路上。
李卫东则在厂区外围放哨,一旦发现异常,就用三声咳嗽作为暗号。
苏晚晴留在技术科办公室,假装通宵整理失败的资料,实则死死盯住档案柜里那份唯一的数据备份。
第四天凌晨,四点十七分。
天边还是一片混沌的墨色,厂区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个黑影,如同从黑暗中渗透出来的幽灵,贴着墙根,鬼鬼祟祟地朝着试验间的方向摸了过来。
他显然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动作很放松。
可就在他掏出钥匙,准备开试验间门锁的那一刻,两道壮硕的身影从阴影里猛地扑出,像两只捕食的猎豹,瞬间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谁!”黑影惊恐地低喝。
李卫东用手电筒的光束“刷”地打在他脸上,那是一张我们都熟悉的面孔——电气组的一位资深组长,王师傅。
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崭新的绝缘胶布和一包刚开封的保险丝。
人赃并获。
我没有声张,更没有搞什么全厂批斗。
我只是让人把他带到我的临时办公室,亲手给他冲了一碗滚烫的麦片粥,推到他面前。
他低着头,浑身僵硬,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热粥的雾气袅袅升起,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也没有骂他,只是轻声说:“王师傅,我听李卫东说,您带出来的徒弟,个个都是厂里的好手。您是不是……担心这套新系统上了,您带的那些徒弟,一时间转不过弯来,跟不上?”
他猛地一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抬起,死死地看着我。
几秒钟后,这个五十多岁、在厂里一向以强硬著称的汉子,眼圈竟然毫无征兆地红了。
他不是要毁掉我们的项目,他只是怕。
怕自己几十年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经验,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文不值。
更怕他那些视若己出的徒弟们,因为跟不上技术变革,被新时代淘汰掉。
我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规程草案,放到他面前:“王师傅,这是我们新系统的操作和维护规程,还是草稿。您经验最丰富,帮我们审一审,看看哪里有不合理,哪里有安全隐患。另外,项目成功后,第一期全员培训,我想请您来主讲,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老师傅教你识破假接地,杜绝安全隐患》,您看怎么样?”
他愣住了,捧着那碗热粥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许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沙哑地说了一个“好”字。
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那包他原本打算用来替换、继续制造故障的新保险丝,留在了桌子上。
一场内部的风波,似乎就这样平息了。
我以为清除了内部的阻力,接下来会是一片坦途。
可就在当天下午,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苏晚晴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死死捏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出事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这是厂办打字员小莉冒险塞给我的,一份会议纪要的摘要。”
我接过纸条,目光落在上面,瞳孔骤然收缩。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关于暂缓动力系统改造试点项目的内部讨论。”而牵头人的名字,赫然是厂长最信任的秘书,周文斌。
苏晚晴凑过来,声音里充满了寒意:“他们根本不是在等我们失败,他们是在等我们犯错!只要我们试验中出现任何一点小小的纰漏,甚至是人为制造的纰漏,这份报告就会立刻摆到厂长的办公桌上!”
我望着窗外渐渐被染成橘红色的天空,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我的脑中,忽然闪过水压机第一次停机维修那个深夜,我从配电房出来时,眼角余光瞥见的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
当时我以为是巡夜的工人,并未在意。
可现在仔细回想,那个背影头顶上戴着的那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帽……不正是周秘书的标志吗?
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一张更大的网在等着我们。
王师傅,只不过是网上的一只小卒,被推出来试探我们的棋子。
我缓缓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对苏晚晴说:“从明天起,所有的核心设计图纸,全部做双份存档。一份,锁进工具箱里。另一份……”我顿了顿,目光变得像寒潭一样深邃,“找个地方,埋到地下。”
工厂的齿轮依旧在轰鸣,但在我们听来,那已经不只是钢铁的碰撞声。
那是一场无声战争的号角,而真正的第一枪,即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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