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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药铺风波


容安堂在栖水镇不温不火地经营了半年。

铺面干净,药材地道,坐堂的孙老郎中医术也还稳妥,渐渐积累了些口碑。

沈生澜多数时间仍在澜园深居简出,只通过周管事和定期查账,掌控着药铺的运作。她将更多精力放在抚养安安和进一步钻研药材上,墨玄留下的手札和她自己搜集的医书,都被翻得起了毛边。

安安已快满周岁,长得玉雪可爱,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成了澜园里最鲜活的一抹亮色。

沈生澜抱着他日渐沉手的小身子,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只觉得往日那些血腥与仇恨,都仿佛被这江南的暖风软水涤荡得远了些。

这日晌午,周管事匆匆从镇上赶回澜园,面色不太好看。

“姑娘,铺子里出了点事。”他语气带着几分凝重,“镇上新开了家‘沈记药材行’,东家据说是京城来的,财大气粗,这几日正在压价抢生意。今日,他们的人抬了个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汉子到我们容安堂门口,嚷嚷说是吃了我们铺子卖出去的假药,要砸招牌呢!”

沈生澜正拿着拨浪鼓逗弄榻上的安安,闻言动作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神沉静地看向周管事:“孙老郎中看了吗?那人什么症状?具体说是吃了我们哪味药?”

“孙老看过了,说是像是中了某种烈性的雷公藤之毒,症状凶险。那伙人咬死了是三天前在咱们这买的‘五加皮’,说是泡酒喝就成了这样。”周管事眉头紧锁,“咱们铺子的五加皮都是正经渠道来的,绝无问题。我看,分明是那沈记眼红我们抢了生意,故意栽赃陷害!”

沈生澜放下拨浪鼓,安安伸出小手咿呀着要抓。她轻轻握住儿子的小手,沉吟片刻。

雷公藤?五加皮?这两者外形确有几分相似,但药性天差地别。

五加皮无毒,可强筋骨;雷公藤有大毒,误食少量即可致命。

“人现在如何?”

“还在铺子门口躺着,围着好些看热闹的,那伙人堵着门,不让孙老再碰,非要讨个说法,赔一千两银子,否则就要报官,还要砸了铺子。”周管事语气焦急,“姑娘,是否要请镇上的保正,或者……动用些关系?”他暗示的是南宫容璟留下的暗中力量。

沈生澜摇了摇头。动用那些力量,固然能暂时压服对方,但也容易暴露自身,得不偿失。

况且,这点商业倾轧的小事,她自信还能处理。

“备车,我去看看。”她站起身,语气平静。

周管事一惊:“姑娘,您身份特殊,何必亲自去趟这浑水?那伙人来者不善……”

“无妨。”沈生澜打断他,“他们既然冲着我容安堂来,我这个东家,总不能一直躲在后头。况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也想看看,这京城来的‘沈记’,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裙,用同色布巾包了头,脸上未施脂粉,显得有几分病弱,却掩不住那份沉静的气度。

她吩咐嬷嬷看好安安,便带着周管事,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往镇上去。

容安堂门口,果然围得水泄不通。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躺在地上,口角残留白沫,身体偶尔抽搐一下,脸色青紫,看着确实骇人。

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堵在门口大声叫骂,为首的是个穿着绸缎褂子、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男人,唾沫横飞地指责容安堂卖假药害人。

孙老郎中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试图解释,却被那伙人的叫骂声淹没。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容安堂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名声,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沈生澜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她的出现,让喧闹的场面静了一瞬。

众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与众不同的年轻妇人。

那鼠须男人上下扫了沈生澜一眼,见她衣着朴素,眼神更加轻蔑:“你是什么人?滚开!别妨碍老子讨公道!”

周管事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位是我们容安堂的东家,沈娘子。”

“东家?”鼠须男人嗤笑一声,更加嚣张,“正好!你们铺子卖假药,把我兄弟害成这样,你说怎么办吧?赔钱!一千两!少一个子儿,老子今天就砸了你这黑店!”

沈生澜没理会他的叫嚣,目光落在地上那“中毒”的汉子身上,仔细看了几眼他的面色、瞳孔和嘴角白沫的性状。

她又抬眼,看了看那伙人带来的、声称是“罪证”的那包所谓的“五加皮”残渣。

她蹲下身,不顾那鼠须男人的阻拦,用手指沾了一点那汉子嘴角的白沫,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捻起一点那“五加皮”残渣,仔细辨认。

“这位好汉中的,确实像是雷公藤的毒。”沈生澜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鼠须男人一愣,随即得意道:“听见没!你们东家自己都承认了!就是你们的五加皮有问题!”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孙老郎中也急了:“东家,这……”

沈生澜抬手,止住孙老的话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那鼠须男人:“我说他中的是雷公藤的毒,但并未说,这毒来自我容安堂的五加皮。”

她拿起那包“罪证”,走到门口光亮处,将里面的药材残渣摊开给众人看:“各位乡亲请看,这才是真正的五加皮,表皮灰褐色,有细纵纹和横长皮孔,质地硬脆,断面淡灰白色。而雷公藤,虽外形略似,但其表皮颜色更深,常有不规则纵裂,质地更坚,断面呈红棕色或黄棕色。”

她捻起一小片,展示给众人:“大家细看,这包里的,表皮颜色深褐,有细微纵裂,质地也更硬些,与我铺中正品五加皮截然不同。这分明就是雷公藤!”

鼠须男人脸色微变,强辩道:“你……你胡说八道!这就是在你们铺子买的!”

沈生澜不慌不忙,转向周管事:“周管事,去将我们铺子里所有批次五加皮的进货单据,以及这几日的售货记录取来,当着各位乡亲的面,一一核对。看看这位好汉,三天前是否真的在我容安堂买过五加皮。”

周管事应声而去。

鼠须男人眼神闪烁,有些慌了。

沈生澜又走到那中毒汉子身边,对孙老郎中说:“孙老,雷公藤毒性虽烈,但发作有迟有早。看这位好汉症状,中毒时间应不超过两个时辰。若真是三天前所中,只怕早已……”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围观的人群也不是傻子,开始窃窃私语,看向那伙人的眼神带上了怀疑。

这时,周管事取来了账册单据,大声念道:“我容安堂近五日,共售出五加皮三笔,买主分别是东街李屠户、西市王婆子、还有后巷的赵秀才,皆有记录和证人,并无这位好汉!”

真相大白!

那鼠须男人见事情败露,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沈生澜一眼,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就想抬着人溜走。

“站住!”沈生澜冷喝一声,“污我容安堂清誉,搅乱市集秩序,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鼠须男人回头,恶狠狠道:“你想怎样?”

“不怎样。”沈生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第一,当着各位乡亲的面,说清楚,是谁指使你们来栽赃陷害我容安堂?第二,赔偿我铺子今日损失,白银一百两。第三,立刻滚出栖水镇,若再让我看到你们生事,后果自负。”

那伙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妇人如此难缠。

鼠须男人咬咬牙,知道今日讨不了好,只得悻悻地掏出一张银票扔在地上,色厉内荏地撂下句“你给我等着”,便带着手下,抬起那装中毒的汉子,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议论声,纷纷称赞沈娘子明察秋毫,容安堂药材果然靠得住。

孙老郎中和周管事都松了口气,看向沈生澜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沈生澜却并未有多少得意之色。她弯腰捡起那张银票,递给周管事:“拿去入账。”然后,她目光扫过人群,朗声道:“今日多谢各位乡亲主持公道。我容安堂在此立誓,所售药材,必是地道正品,价格公道。日后若再有此类事情,也请大家擦亮眼睛,莫要被小人蒙蔽。”

她声音清越,态度不卑不亢,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回到澜园,已是傍晚。

安安看到母亲回来,张开小手咿呀着要抱。

沈生澜将儿子软糯的小身子搂在怀里,感受着他依赖的体温,白日里那点风波带来的紧绷感才渐渐散去。

周管事跟进来,低声道:“姑娘,已经查清楚了,那沈记药材行的东家,确实姓沈,单名一个‘辉’字,是京城沈家……一个偏远的旁支。”

沈生澜逗弄安安的手微微一顿。

京城沈家……原主的本家。

虽然原主那一支早已凋零,但毕竟同姓。

是巧合?还是……

她想起官家倒台,南宫祈霁受挫,如今又冒出一个京城沈家的人来江南与她打擂台……

这江南的烟雨,看来也并非全然平静。

她低头,亲了亲安安带着奶香的脸颊。

不管来的是谁,想动她和安安的安稳日子,都得先问问她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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