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行

仓库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和声音隔绝。世界瞬间沉入粘稠的黑暗与死寂，只剩下皮肤上骤然袭来的、如同烧红铁板般的灼烫感。

阿强闷哼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汗水几乎瞬间就从毛孔里涌了出来，浸湿了破旧的衣衫。他感觉自己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烤炉，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气管。

林寒的脚步却只是微微一顿。六十度上下的夜温，对他而言，更像是踏入了一个闷热难耐的桑拿房。体内的寒意自主流转，对抗着外界的极端高温，虽不舒适，却远未到致命的程度。这种反差，在此刻成了他们生存的唯一倚仗。

“跟紧，别出声。”林寒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辨。他像一只适应了黑暗的夜行动物，瞳孔微微扩张，借助稀疏星斗投下的微弱光芒，辨认着断壁残垣的轮廓。

阿强用力点头，攥紧了手中的消防斧，斧柄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滑腻。他努力调整着粗重的呼吸，尽量让自己跟上林寒那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的脚步。

城市早已死去。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堆满了废弃的车辆和坍塌的建筑碎块，如同巨兽腐烂的尸骸。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腐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化学制品混合的刺鼻气味。月光下，偶尔能看到一具具蜷缩在角落、早已干瘪发黑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末日降临时的惨烈。

林寒的目标明确——城西老自来水厂。路线是他根据记忆和之前搜集的残缺地图反复推演过的，尽量避开主干道和可能藏有大量幸存者的区域，专挑小巷和废弃的厂区穿行。

一路上危机四伏。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林寒猛地抬手，制止了阿强的脚步。他敏锐地听到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争吵声。两人迅速隐入一栋半塌的商铺阴影中，屏息凝神。

不久，一伙大约七八个手持棍棒、面黄肌瘦的人影从街角蹒跚走过，像一群饿疯了的鬣狗，在废墟里翻找着任何可能入口的东西。他们争吵着，为了一罐可能过期的罐头几乎大打出手。直到那伙人走远，林寒才示意阿强继续前进。

“是‘拾荒者’……”阿强心有余悸地低语，“听说他们饿极了……什么都干……”

林寒没有回应，只是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末世里，有时候人比环境更可怕。

越靠近城西，建筑越发破败，人类活动的痕迹也越少，但另一种危险开始显现。一只体型大得不同寻常的野狗，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光，从一堆垃圾后缓缓走出，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它瘦骨嶙峋，但动作依旧矫健。

阿强紧张地举起了消防斧。

林寒却缓缓从腰间抽出了夏沫给的那把匕首，反手握紧，身体微微下蹲，摆出了一个防御姿态。他没有主动攻击，只是用冰冷的目光锁定着野狗。

人与狗在死寂的街道上对峙着。几秒钟后，或许是感应到林寒身上那股非同寻常的冷静，或者说，是林寒体内散发出的、与周围高温格格不入的微弱寒意，野狗低吼了一声，慢慢后退，最终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走。”林寒收起匕首，继续前行。阿强松了口气，赶紧跟上，看向林寒的背影更多了一丝敬畏。

与此同时，冷链仓库内。

苏晚晴毫无睡意。她坐在靠近侧门的位置，膝盖上摊开着医疗箱，手里却紧紧握着林寒留下的那把手枪。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未如此清晰，沉甸甸的，压得她心头发慌。

作为一名医生，她习惯的是缝合伤口、减轻痛苦，是从死神手里抢夺生命。而现在，这把枪的存在，意味着在必要的时候，她需要亲手终结生命。这种角色的转换，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陈静安排好了守夜的人手，疲惫地走过来坐下，看到苏晚晴的样子，叹了口气：“难为你了，晚晴。”

苏晚晴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总要适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静姐，你说……他们能顺利吗？”

陈静望向紧闭的大门，目光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钢板，看到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不知道。”她回答得很诚实，“但我们没有选择。相信林寒吧，那孩子……不简单。”

她的目光扫过仓库。大多数人蜷缩在阴影里，似睡非睡，脸上写着焦虑和恐惧。夏沫靠坐在不远处的货架旁，闭着眼，但紧握的拳头显示她并未入睡。看管赵大虎的杂物间方向，一片死寂，更添几分压抑。

后院的防御工事已经按照林寒临走前的嘱咐进行了加强，用能找到的所有重物堵住了排水口，并设置了简单的绊索警报。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张魁的人真的大举来犯，这些措施能支撑多久，是个未知数。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拉长的橡皮筋，紧绷着所有人的神经。

仓库外，林寒和阿强在废墟中艰难穿行。

仓库内，苏晚晴握紧了枪，守望着未知的黎明。

黑暗依旧浓重，但东方的天际线，似乎隐约透出了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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