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章.明年今日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火锅店门口。夜色已深，但店内依旧人声鼎沸，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映照着蒸腾的热气和食客们酣畅淋漓的笑脸。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诱人的牛油和香料气息。

推门下车，喧嚣与热浪扑面而来。党雷很自然地侧身护了一下乔熙，随她走向店门。

就在穿过人群的瞬间，他的手掌下意识地微微抬起，向乔熙垂在身侧的手靠近，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肌肤。然而，那动作只持续了半秒，便像被无形的线拉扯般，猛地蜷缩收回，垂落身侧。他微微偏过头，掩饰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这细微的退缩，却被乔熙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心头倏地一跳，一丝难以言喻的窃喜悄然蔓延，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若无其事地加快了脚步。

红油翻滚的九宫格端上桌，辛辣的香气瞬间刺激着味蕾。

乔熙夹起一片鲜脆的毛肚，在沸腾的红汤里熟练地“七上八下”，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家宝藏店的？”

党雷给她倒了一杯冰镇的凉茶解辣：“听局里几个年轻同事念叨过几次，说味道不错。”

乔熙将烫好的毛肚在香油蒜泥碟里滚了一圈，塞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咯吱”声，眼神却带着一丝狡黠的探究：“哦？不是哪个小姑娘带你来尝鲜的？”

党雷抬眸，目光沉沉地锁住她：“你……不高兴我和别人来过？”

乔熙嚼着毛肚，腮帮子鼓鼓的，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你这么大个人了……有别人带你来过，也不奇怪嘛。”  语气里透着点满不在乎的意味。

党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拨弄着碗里的调料。

乔熙看他这样，有点心虚，赶紧夹起刚煮好的、滑嫩的鸭血放进他碗里：“喏，你喜欢的鸭血，快尝尝！”

“拿走。”  党雷看也不看，声音硬邦邦的。

乔熙嘟起嘴，带着点娇嗔的意味：“干嘛呀？生气啦？”

党雷终于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执拗：“你就那么希望我有别人？”

乔熙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火。

她抿了抿唇，赶紧示好，又夹了一大筷子鲜嫩的羊肉卷放进他碗里，语气带着讨饶的俏皮：“哎呀，党局长！我错了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吃块羊肉消消气！”

看着她那副“狗腿”的模样，党雷绷着的脸终于松动，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他认命般地夹起那块被她“硬塞”过来的鸭血，送入口中。

乔熙见状，嘴角忍不住扬起胜利的小弧度。她决定转移话题，活跃气氛：“哎，你猜我今天去公司遇见谁了？”

“谁？”  党雷配合地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张英杰的老婆，高雪！”  乔熙眼睛亮亮的，“她竟然是我现在的助理！”

党雷有些意外：“张英杰知道你的身份吗？”

乔熙被火锅的热气熏得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她摇摇头，语气肯定：“应该不知道。高雪姐说替我保密了。”

党雷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乔家……确实把你保护得很好。”

走出火锅店，喧嚣被隔绝在身后。门口不远处，一个抱着吉他的年轻人正坐在小凳上深情弹唱，周围零星站着几个驻足聆听的人。清冽的歌声在微凉的夜风中飘荡。

乔熙被歌声吸引，停下脚步，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认真聆听。暖黄的路灯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

党雷站在她身旁半步的距离，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看她微闭着眼，睫毛在灯光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看她唇角随着旋律微微牵动。这一刻的宁静美好，让他心头发软。

一曲终了，乔熙走上前，对歌手轻声说了句什么，又扫码付了钱。歌手点点头，拨动琴弦，前奏流淌而出——是陈奕迅的《明年今日》。

熟悉的旋律响起，乔熙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夜风拂动她的发丝。

当唱到那句“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时，她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看向党雷，声音很轻：“走吧。”

党雷有些错愕，跟上她的脚步，低声问：“还没听完？”

乔熙脚步未停，声音飘散在夜风里：“这首歌……我在国外听得最多，单曲循环。”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党雷追问，侧头看着她被霓虹映照的侧脸。

乔熙忽然小跑了几步，轻盈地转过身，面朝着他，倒退着行走。夜风吹起她的衣角和发梢，她提着包，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释然又有点怅惘的笑容：“它还有一个名字，你知道吗？”  她顿了顿，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叫《十年》。”

“十年？”  党雷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头微微一震。

乔熙却没有再解释，只是朝他莞尔一笑，那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动人，又带着点神秘的意味。随即，她轻盈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党雷站在原地愣了一秒，随即大步追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他侧头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乔熙……这次回来，还走吗？”

乔熙的脚步放缓，目光投向远处流光溢彩的城市天际线，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一定。”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赞叹，“毕竟……淮西的夜景，真的很好看。”

回到车上，乔熙将车钥匙递给党雷：“你开吧，我有点累了。”

一路无言。

车子平稳地驶入地下车库，停稳。引擎熄灭，周遭瞬间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晕。

两人都没有立刻下车。

密闭的空间里，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流淌、酝酿。

良久，党雷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明天早饭想吃什么？”

乔熙侧过头看他，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故意挑眉：“怎么，党局长拓展新业务了？改行送外卖？”

党雷也转过头，目光深邃地回望着她，语气认真：“我答应过乔喆，要照顾好你。”

乔熙心头一暖，却又忍不住追问：“你和乔喆……还聊了什么？”

“没什么，”党雷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沉稳，“回去早点休息吧。明早想吃什么，发信息给我。”

乔熙轻轻“嗯”了一声，推开车门。清冷的空气涌入车厢。

看着乔熙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党雷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没有立刻启动自己的车，而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车厢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他拿出手机，点开音乐软件，找到了那首《明年今日》。陈奕迅低沉而充满故事感的歌声在封闭的空间里缓缓流淌，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叩问他此刻的心境，也让他试图去理解，这首歌对于刚刚离开的那个女人，究竟承载了怎样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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