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保住自己的身家
在近乎无计可施的困境中,严党选择了他们最擅长也最卑劣的一招——散布流言,搅乱舆论。核心成员们心领神会,开始在有限的交往圈子里,逢人便有意无意地讲述那些精心编织的故事。
尽管京城依旧处于戒严状态,但坊间市井之中,关于两位皇子唱“对台戏”的种种嘲笑和揣测,还是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开来。
原本因抓捕又释放而显得被动的严家,竟借此巧妙地将自己从“失败者”的角色,转换成了皇子争斗中的“无辜受害者”和“被迫害的忠臣”,竟然真的挽回了一些舆论上的损失,至少混淆了一部分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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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遥远的江南诸省,刚刚通过八百里加急,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惊天消息。原本喧嚣尘上、牵动无数人神经的“江右谋反大案”,其焦点几乎在一夜之间,被京城那场一夕惊变完全取代!
严家父子及党羽二百余人深夜被捕,次日却又离奇获释;紧接着,严嵩率领群臣午门外白布请罪;深居西苑修道多年的嘉靖皇帝罕见地发出仙谕,勒令太子前往安陆祭扫祖陵;而太子在离京前,又颁布了那道石破天惊的、要求全面推行变法并减免税赋的监国令旨;
这一切,还叠加着辽东危急、大军压境的噩耗……这错综复杂、一波三折的消息,堪称大明朝数十年来最为震撼的政局地震,迅速在江南的官场、士林和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杭州,万松书院。
刚从云贵地区返回的李贽,正与杨帆、吕坤、徐渭等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闲谈。李贽面带倦容,提及在云贵推行庄园改革时,黔国公沐朝弼如何阳奉阴违,处处设障,自己与之僵持许久,最终也难以打开局面。
他还提到在昆明偶遇了游历至此的吴承恩,并应一位张侍郎家的二公子邀请,在云贵盘桓了些时日。
正说话间,张居正的族侄张翰匆匆而来,带来了最新的邸报以及他打听到的更多细节。众人连忙传阅邸报,看到了那份言辞玄妙的“仙谕”,以及徐阶出任枢密台大臣的任命。
张翰更是口述了京城发生的详细经过。
太子如何突然抓捕严党,又如何迫于压力释放;严嵩父子如何上演午门请罪那一幕幕戏剧性的场面。
杨帆听着,眉头紧锁,他沉吟片刻,补充了一个从锦衣卫旧友吴明处得知的绝密消息。
“我还听说……景王,已经被徐九秘密护送回京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杨帆继续分析道。
“皇上……恐怕早就知道景王是装疯。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他接回京城,其用意……不言自明。裕王殿下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当晚,众人再次聚在一起商议,都感觉大明朝已然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凶险的阶段。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右案以及变法之争,此刻都显得次要了,所有人的焦点,都无可避免地转向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归属。
曾在蓟州总督杨博麾下做过幕僚的徐渭,凭借其军事经验判断道。
“杨博此人,最是骑墙观望!如今这般局势,他绝不肯轻易分兵去解辽阳之围!辽阳……失陷恐怕是难免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而且,我怀疑此次辽东军情如此蹊跷,背后就是严党在鼓动!先前是为了整垮杨兄你推动的变法,如今,则是为了抢夺皇位!”
杨帆闻言,不禁感慨时局变化之快,恍如隔世。
“短短数日,焦点便从江右谋反的传闻,切换到了京城的惊天之变。相比之下,我们在景德镇经历的那些冲突,反倒显得不重要了。”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刚刚被提及的景王身上。众人提及景王在安陆封地的旧事,杨帆便将自己所知景王已被秘密接回京城的消息再次确认,并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感到一阵悚然。吕坤面色凝重。
“若景王已然回京,而太子又被遣往祖陵……这岂不是意味着,皇上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太子名为祭扫,实为……二人换位?”
徐渭回忆着过去对景王的零星印象,脸上露出厌恶之色。
“景王此人,早年便有些邪僻,心思深沉难测。
他与严世蕃搅在一起,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皇上若早下决心,将他圈禁在凤阳,或许更为稳妥。如今放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
杨帆却摇了摇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我不信景王会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落在严家手中。当年在安陆,我曾远远见过他装疯卖傻的样子,那眼神深处,除了癫狂,更有一种刻骨的恨意和冤屈!我怀疑,他与严家之间,非但不是同盟,反而可能有仇!”
他目光锐利,继续分析。
“严家如今是病急乱投医,眼见太子殿下颁布了那道深得民心的变法令旨,感到了末日将至,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景王登基上,指望能延续他们的权势。但是——”
杨帆语气笃定,带着三年与严党恶斗积累下的经验和直觉。
“我敢断言,严家此番,必垮无疑!因为他们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押错了人!他们以为景王是他们的棋子,却不知自己可能才是别人棋盘上的弃子!”
众人细细品味杨帆的话,都觉得颇有道理。严家经此重创,核心被捕又释放,威望扫地,确实已是强弩之末,难以翻身了。
吕坤赞同道。
“杨兄所言极是。沐朝弼等人此次支持裕王殿下动手,虽未竟全功,但也重创了严家威势。如今局势明朗,严家翻身无望,我们正该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方能扩大胜算!”
杨帆最后总结道。
“大家各自留心,整理一下我们过去准备的那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大变在即,需早作打算。”
众人达成共识,严家的覆亡似乎已经注定,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最后的变局中,把握住方向,为自己所信奉的理念,也为这大明朝的未来,争得一线生机。夜色中的万松书院,灯火通明,思想的碰撞与对时局的研判,一直持续到深夜。
次日,吕坤便带着一个密封的锦匣,再次来到了万松书院。匣中装的,正是杨帆长期以来冒着巨大风险,通过各种渠道留心收集、整理的有关严家的“猛料”。
这些材料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对严家形成致命一击。
杨帆做事,向来秉持依法依证的原则,不屑于罗织罪名、构陷他人。
他力求每一份材料都有确凿的来源或证据支撑,务求铁证如山,让严家及其党羽在事实面前难以辩驳,更能对朝野上下那些仍在观望的严党成员形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最终目标,是促使无论最终是裕王还是景王掌权,都能凭借这些无可抵赖的罪证,将严家彻底治罪,永绝后患。
锦匣之中,最具杀伤力的,是七八封严家与塞外蒙古首领,特别是与俺答汗,以及其部下找全、萧芹等人的秘密通信抄件或原件!其中最核心、最要命的一封,经杨帆多方核实,确信是由严嵩口授大意,由其子严世蕃亲自执笔润色而成。
信中的内容,直指当年一次边境危机时,严家父子竟在局势危急关头,秘密要求俺答“全军压向大同”,以此牵制朝廷兵力,缓解他们自身在朝中面临的压力。而作为交换,严家承诺了包括“开放边境矿禁”、“允许部分蒙古部众移民”等三项极其损害国家利益的条款!
这已不仅仅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这是赤裸裸的里通外国,是确凿无疑的叛国之罪!其性质之恶劣,足以将严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杨帆在整理这些信件时,甚至联想到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类似明末的时空片段,那里似乎东林党人与关外满人私通书信竟不被视为重罪,也无人深究。对比当下手中这白纸黑字的铁证,他更觉触目惊心,也更加坚定了必须将严家扳倒的决心。
众人传阅着这些信件抄本,无不感到脊背发凉,又夹杂着一种即将揭开盖子的兴奋。然而,接下来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这些足以致命的“猛料”,该通过何种渠道,交给谁,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有人下意识地看向徐渭,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徐渭自己更是连连摆手,他那标志性的狂放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与清醒。
“莫要看我!我徐文长一生癫狂,行事不拘礼法,在那些贵人眼中,就是个不可信的狂生。让我去见那位深不可测的景王殿下?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就算进去了,说的话他也未必肯信。更何况……”
他顿了顿,神色难得地严肃起来。
“诸位别忘了,那位景王殿下,对我们这些人,可未必怀有什么善意。”
这话点醒了不少人。的确,景王与他们素无交集,其心性如何,是正是邪,全然未知。贸然将如此重要的证据交付,风险太大。
就在这时,场中的气氛微微变得有些异样。吕坤、李贽、甚至包括何心隐在内的几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多次瞟向杨帆,眼神中带着一种此前未曾有过的审视和疑惑。
近段时间,随着“江右谋反大案”闹得沸沸扬扬,一个关于杨帆身世的离奇传言,也开始在极小的圈子里隐秘流传。有人说,杨帆或许是前朝建文帝流落民间的五世孙;更有甚者,直接猜测他可能就是当今皇帝的某位流落民间的皇子!
尽管众人与杨帆相处已久,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丝毫所谓的“皇家气度”,其日常生活习性也更似普通百姓,甚至带着些市井气息。
但是,传言这种东西,往往是越传越像真的,尤其联想到裕王此前也曾莫名其妙地针对过杨帆,更让这无中生有的谣言,平添了几分令人不得不疑的“依据”。
杨帆察觉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其中缘由,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摊了摊手。
“怎么?诸位也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吕坤与杨帆相交最深,信任也最坚,他首先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尴尬。
“杨兄不必介怀,流言蜚语,止于智者。”
他随即话锋一转,回到正题,认同了徐渭的看法。
“徐兄所言有理,景王那边,确实不宜贸然接触。”
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依我之见,不如将这些材料,转交给沐朝弼,沐国公。”
这个提议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吕坤分析道。
“其一,杨兄与沐国公在云贵打过交道,算是熟识,便于沟通。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沐朝弼如今已深陷京城巨变,他协助太子抓捕严党,与严家可谓结下了死仇,再无退路可言!
唯有彻底扳倒严家,他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黔国公府的权势!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严家万劫不复!”
李贽也点头赞同。
“沐朝弼此人,虽有跋扈之名,但此番在京城,算是一条敢作敢当的汉子!正是他带头打垮了严家多年的威势。将这些证据交给他,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利用其在军中和勋贵圈子里的影响力,将其呈递上去,务求置严家于死地!”
众人纷纷觉得此议可行,目光都集中到了杨帆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杨帆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装着密信的锦匣,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京城的风云变幻,裕王的被迫离京,景王的悄然回归,严家的垂死挣扎……无数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亲自介入,推动局势向着更有利方向发展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迅速变得清晰和强烈。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脱口而出,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想法。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沐国公确实是一个选择。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坚定。
“我在想,或许……由我亲自走一趟京城,将这些‘猛料’,直接交到该交的人手上,会更为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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