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风声鹤唳

工厂里的骚乱被迅速赶来的日本宪兵队平息。

明楼捂着受伤的手臂，以新政府官员的身份，在现场“义正辞严”地斥责了工厂安保的无能，并对日本宪兵的“高效”表示了感谢。而陆依萍，则作为在袭击中“不幸”被流弹擦伤的家属，被第一时间送进了日本人开设圣玛丽医院。

圣玛丽医院，特护病房。为了效果逼真，明楼特意交代明诚，让人冲着自己的手臂来了一枪，当然，只是擦伤。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鲜百合花混合的、略显怪异的气味。明楼靠在雪白的枕头上，手臂上缠着绷带，脸色因为失血而带着一种贵气的苍白。

他正垂着眼，用没受伤的右手，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份财经报纸，仿佛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穿着76号制服的特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部长……”

明楼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事，如此惊慌？”

那特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出事了！出大事了！樱花号……樱花号专列……在昆山路段遭遇袭击，整列火车……全完了！”

“你说什么？！”

明楼手里的报纸飘然落地。他猛地坐直身体，这个动作牵动了手臂的伤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一把抓住那特务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惊骇。

“再说一遍！樱花号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病房里发出骇人的回响。

“炸……被炸了！”特务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整列火车脱轨，引发大火……车上……车上与会的顾问团和高官……无、无一生还！”

轰——

这句话，像一颗真正的炸弹，在病房里炸响。

明楼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松开手，那名特务瘫软在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床头的柜子上，上面的玻璃水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晶莹的残骸。

“无一生还……”他喃喃自语，脸上血色尽褪，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微微颤抖。

任务，成功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更冷的冰霜覆盖。他成功了，但作为汪伪政府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明楼”失败了。而且是惨败。

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口，肩膀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剧烈起伏。没有人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那不是愤怒，而是极致的兴奋。这步棋，他赌赢了。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一声暴喝，他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床边的椅子。木质的椅子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出老远，撞在墙上，四分五裂。

“安保工作是怎么做的？沿线的守备呢？76号的人呢？特高课的人呢？都死光了吗！”他双目赤红，像一头困兽，在病房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带着滔天的怒火，“这么重要的一趟专列，竟然在家门口被人端了！这是耻辱！是整个新政府的耻辱！”

门外的走廊上，闻讯赶来的医院人员和76号的特务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踏进病房半步。他们从未见过这位手眼通天、永远从容不迫的明部长，露出如此失控的一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汪曼春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当她看到病房内的一片狼藉和明楼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时，她的心猛地一揪。

“师哥！”她快步走进去，挥手让其他人退下，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你别过来！”明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对她低吼道。

汪曼春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明楼眼中的血丝和那份毫不掩饰的惊慌失措，非但没有害怕，心底反而涌起一阵奇异的怜惜和满足。

她知道，师哥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

“师哥，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很愤怒。”她放柔了声音，一步步地向他走近，“藤田先生也在那趟车上，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不敢相信。”

她走到明楼面前，伸出手，想要替他抚平紧皱的眉头。

明楼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完了……全完了……我怎么跟南京那边交代？怎么跟日本人交代？”

他此刻表现出的脆弱和无助，是汪曼春从未见过的。这让她心底那份扭曲的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知道，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

“师哥，你别怕，有我呢。”汪曼春在他身边蹲下，仰视着他，眼神里满是坚定和痴迷，“这件事，一定有内鬼！76号和日方内部，一定有抗日分子的奸细，否则，这么周密的安保计划，不可能泄露出去！”

她握住明楼冰冷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你放心，我会帮你，我一定会帮你把这个奸细揪出来！不管他是谁，藏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把他碎尸万段！我会帮你铲除所有的隐患，让你在新政府的位置，坐得更稳！”

明楼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和“依赖”，“曼春……”

“我在。”汪曼春的声音无比温柔。

“立刻……立刻清查牺牲人员的名单。”明楼的声音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做好家属的抚恤工作，要快，要重！不能让为帝国尽忠的人，寒了心。”

“是！”汪曼春立刻应道，她知道，这是师哥在重新振作起来。

“还有，”明楼的眼神变得阴鸷，“封锁所有消息，对外，就说专列只是遭遇了小股匪徒的骚扰，损失轻微。在查出内鬼之前，绝对不能让民众知道真相，否则，会引起巨大的恐慌！”

“我明白！”汪曼春站起身，脸上恢复了情报处处长的狠戾，“师哥，你好好养伤，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她深深地看了明楼一眼，转身快步离去。来之前，得知明楼和陆依萍被爱国人士刺杀，汪曼春害怕看见明楼和依萍在一起的画面，但是得知樱花号事件之后，汪曼春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医院。

现在，她要去调动所有的人手，她要用最雷霆的手段，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她要用这份功劳，来证明只有自己，才配站在这个男人身边。

而不是陆依萍那个身份存疑，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女人。

看着汪曼春离去的背影，明楼脸上的惊慌和脆弱，一寸寸地褪去，重新被一片冰冷的沉静所覆盖。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呼啸而过的车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棋子，已经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开始移动了。

与此同时，法租界，一家不起眼的照相馆二楼。

明台烦躁地将手里的扑克牌扔在桌上。

“不玩了，没意思。”

他来到上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除了上次在霞飞路那次惊心动魄的脱险，大部分时间，他都和于曼丽、郭骑云被困在这个小小的阁楼里，等待着命令。

他甚至连自己的新长官，“毒蛇”，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毒蛇’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神秘。”明台忍不住抱怨道，“我们直接受命于他，连见一面都不行吗？”

郭骑云正在擦拭自己的手枪，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别抱怨了。‘毒蛇’是老师亲自指定的上海站负责人，他的身份一定是最高机密。我们只需要执行命令。”

“可我们现在连任务都没有！”明台站起身，走到窗边，“就这么干等着，人都快发霉了。”

明台对于自己的这个新长官，很是好奇，之前利用暗号联系过，希望能够和毒蛇见面，但是没想到，只得到了一句该见面的时候总会见面，让他好好潜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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