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人间真情

离开时，刘艳在楼梯间轻轻扯了扯周桥的袖子：“那家伙叫张明礼，出了名的欺软怕硬。”她的声音忽然放低，“其实你的场地证明没问题，四合院只要有临街铺面，就能办商业执照。”

周桥望着手中盖着红章的批文，忽然想起在火车上急救的那个夜晚。

刘艳当时望着他施针的眼神，和此刻如出一辙——带着钦佩，也带着孺慕。

“谢谢你，”他认真地说，“以后有需要中医的地方，随时找我。”

陆敏舒在楼下等着，手里多了束从街边买的秋菊。

刘艳笑着和她告别，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中医学基础》课本。

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她发间织出金色的网，周桥忽然觉得，这个曾在火车上追着他问“补法手法”的小护士，此刻竟有了几分职场女性的干练。

回到四合院时，工程队正在后院砌花坛。

黄师傅光着膀子，哼着梆子戏给老井加装护栏。

周桥摸出刚办好的执照，贴在临街铺面的玻璃上。

陆敏舒把秋菊插进玄关的青瓷瓶，转身时看见他倚在门框上笑，阳光落在他肩头，把“远桥医馆”的招牌影子拉得老长。

暮色漫进胡同时，陈铭树骑着自行车来送图纸。

“听说你今天在工商局遇着糟心事了？”他递过一瓶冰镇汽水，“刘艳那丫头别看年轻，后台可硬着呢——她爷爷是抗美援朝的老军医。”

周桥猛地想起刘艳在火车上掏出的军用急救包，原来那些陈旧的绷带和磺胺药片，都带着战火的余温。

他忽然笑了，仰头灌下汽水，听着气泡在喉间炸开的声响。京城的圈子固然复杂，但总有人带着纯粹的善意，在这钢筋水泥间，为异乡人撑起一片荫凉。

夜深人静时，周桥坐在葡萄架下整理医书。

陆敏舒在西厢房调配草药，捣药声混着秋虫的鸣叫，织成京城特有的夜曲。

他摸出白天从工商局顺来的意见簿，在最后一页写下：“医者仁心，不该分地域高低。”笔尖划过纸面，像极了在丰邑县给乡亲们开药方时的触感。

这一晚，五道营胡同的星光格外清亮。

周桥望着新挂的“远桥医馆”匾额，心中感慨万分。

1985年9月的第一个周末，远桥医馆的朱漆木门在晨雾中徐徐推开。

周桥握着黄铜门环的手顿了顿，望着门楣上新挂的匾额——烫金隶书“远桥医馆”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这是陈铭树特意请荣宝斋的老匠人题写的。

门框两侧的对联还带着墨香：“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是陆敏舒熬夜用小楷写成的。

医馆里，十八斗的中药柜静静立在东墙，每格抽屉都贴着陆敏舒亲手写的标签。

周桥顺着药斗走了一圈，指尖掠过“黄芪”“当归”的木质拉手，忽然想起在丰邑县制药厂，他也是这样带着工人辨认药材。

玻璃柜台里，整齐码着陈教授改良的小柴胡冲剂，牛皮纸袋上印着“远桥制药”的简易商标。

日上三竿，胡同里渐渐热闹起来，卖糖油饼的梆子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此起彼伏，却没人走进医馆。

周桥并不着急，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翻看《黄帝内经》，书页间夹着在潘家园淘来的老医案。

陆敏舒抱着搪瓷饭盒进来时，正看见他对着“病机十九条”出神，阳光穿过雕花窗格，在他白大褂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先吃饭吧。”陆敏舒揭开饭盒，酱牛肉的香气混着米饭的热气扑面而来，“胡同口的赵婶教我做的，说新开业要吃‘牛气饭’。”

她特意换了件月白旗袍，领口别着周桥送的景泰蓝胸针，“下午我去买些绿萝，摆在窗台好看。”

两人刚拿起筷子，木门“吱呀”响了。

一位老妇人扶着门框，银发用粗布头巾裹着，青布衫洗得发蓝，鞋底磨得几乎透亮。

她探头望着空荡荡的医馆，嗓音带着老北京特有的沙哑：“这儿……有大夫吗？”

周桥慌忙放下碗筷，迎上前时注意到老人左手腕缠着脏污的布条，渗出暗红血迹。“我就是大夫，您请坐。”

他搬过绣墩，忽然发现老人盯着他的白大褂，眼神里满是怀疑——毕竟在这胡同里，穿白大褂的多是医院里的年轻实习医生，而真正的老中医，都该是白胡子、戴圆框眼镜的模样。

“您这手腕……”周桥刚要伸手，老人猛地缩回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戒备：“你多大学问？”她上下打量周桥，“我在同仁医院瞧过，说要截肢呢。”

陆敏舒悄悄拉了拉周桥的袖子，递过温热的搪瓷杯：“大妈，先喝口山楂茶，润润嗓子。”

周桥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老人平齐：“我在广城跟老中医学过十年，治过比您这更严重的外伤。”

他指了指墙上的医案，“上个月刚治好一位工人的断指，现在都能握毛笔了。”

老人将信将疑地解开布条，腕部溃烂处散发着腥臭，伤口周围皮肤发黑，显然是感染许久。

“您这是臁疮，久不收口。”周桥取出银针，用酒精棉球擦拭时故意放慢动作，“我先给您清创，再敷上生肌膏。今儿个不收钱，您瞧着好，再来；瞧着不好，我送您去医院。”

老人听见“不收钱”，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松，任由他握住手腕。

清创时，周桥的动作轻得像春风拂柳，镊子夹去腐肉时，老人竟没感觉到疼。

陆敏舒在旁举着油灯，看见他从青瓷罐里挖出鹅黄色的药膏——那是用獾油、血余炭和珍珠粉调制的，在丰邑县治好了无数疮疡患者。

“这药得每天换，”周桥用纱布细细包扎，“您住哪儿？我让徒弟每天上门换药。”

老人忽然抹了把眼角：“自打老头子走了，就没人这么仔细瞧过我的伤……”

她从蓝布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粮票，“给你换斤切面吧。”

周桥连忙推拒，陆敏舒却接过粮票，塞进老人手心：“大妈，您留着买红糖，补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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