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渡辽

李信军使返回报告。两天后，全体公大夫以上官员再次到大帐开会。这次公大夫出来时，面色很不好看。刘季悄悄地问道：“何以忧心？”

公大夫见左右无人，悄声道：“将军切责五大夫行动迟缓，致无舟可渡辽！”

刘季悚然一惊，道：“将军至矣？”

公大夫把眼一瞪，小声骂道：“何故胡言！”

刘季心领神会，道：“小子妄言！”心里知道，不是李信，就是王贲到了。由于本军行动过于迟缓，以致所有船只都被燕军带到对岸。刘季望着茫茫的大河，心生感慨：“欲渡辽者，其将奈何？”他的心中泛出渡河作战的情景：会游泳的士卒各背一个瓠匏，跳进冰冷的河水，向对岸游去，然后浑身湿淋淋地，就要顶着寒风向敌军冲锋；如果顺利，他们能够抢夺到一个船只的聚集地，夺取大批渡船，从而完成任务；如果不顺利，这批士卒在后无援军的情况下，只能战死在滩头，或者在经受了重大伤亡后重新游回来。

自己会游泳，又是前军的先登、陷阵，必然会被安排为第一批渡河。刘季想着自己很不美妙的前景，不禁黯然神伤。经过多少次死里求生，这一次怕是又要如此了！这会是最后一次吗？

刘季投入到自己的勤务中，不去伤神去想那些不该他想的事。但这些想法会不由自主地涌入他的脑海，他一停下来，就会去想到底要怎样才能冲过河去。

前部三万人全都被拉到前线，前部将军还是李信：因为刘季在他巡营时回答过他的问题。这里的前部事实上已经不是李信从渔阳带出来的三万人了，在经历了数月的作战后，李信所部多数已经伤病疲惫，虽然经过休整，但仍然战斗力下降，被王贲留在后部，另派了三万人为前部，仍由李信率领；加上目前已经前进到辽水岸边的一万人，李信所部已经达到四万人，只不过最先到达辽水岸边的这一万人，也就是刘季所在的部队，经过长期作战，伤亡病损比较严重。所以，虽然李信和王贲对这位五大夫有所不满，也只是加以切责，并没有处罚。

虽然五大夫的行动情有可原，但带来的后果是严重的：秦军没有找到船只，短期内无法组织强渡，王贲决定，全军在辽水岸边休整、训练，等待严冬到来，辽水冰冻后，再寻机渡河作战。

李信所部全部到位时，已经是初冬，辽东的气候已经比较寒冷，而刘季他们还穿着夏天的服装，每天离开篝火几乎就无法行动。王贲的二十万士卒，除在辽水沿岸留下的李信所部四万人外，在后方又留了三万人作为预备队，剩下十多万人集体变身后勤部队，一边从广阳、渔阳两郡前运粮草、冬衣，一面在辽西袭击那些游牧部落，抢夺他们的牲畜毡房，供应前线。

秦军并不为士卒缝制冬衣，而是发给冬衣费，一般是六十钱。刘季事实上是被田光召来行刺秦王的，这段经历刘季哪里敢露出一个字，只说自己是流民，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偶然到了蓟城。他在蓟城无亲无故，自然不会有女人为他缝制冬衣，官大夫也只能给了他六十钱，发羊皮时，给了他两张。——在冬衣尚未到来之前，秦军只得学辽西的牧人，以羊皮御寒。袭击游牧部落抢来的羊，是主食之一。现杀羊，现剥羊皮，血淋淋地穿在身上，任谁心里也不会舒服，许多人宁愿挨冻，也不接受这张羊皮。所以刘季多占有一张羊皮，也没有人眼红。

刘季两张羊皮，用灰烬将内面染成黑色，以表明秦军的身份——秦人尚黑，所以服装都染成黑的，凡着黑色服装的就是秦军。一张皮中间挖个洞，套在脖子上，下面用一条布带束着。另一张皮则围在前一张皮的下方，像个短裙，另用一根布带束紧。还别说，就这么简单的装束，穿上后还真暖和不少。他想，如果再有两张皮束在膝上，那就更好了，只可惜没有了！给他两张羊皮，已经是官大夫额外照顾。

一个多月后，后方的冬衣才陆续运到，而这时，哪怕心里再抵触的人，也都披上了羊皮。当这些人穿上布制的冬衣——多数是绨袍，也将羊皮围在腰间，辽东的寒冷可不是盖的！这一个月内，已经下了好几场雪，营地周围已经白皑皑一片。

王贲派人去查看辽水冻结的情况，多个小股部队皆趁夜间顺利地过了河又回来了。为了保险起见，王贲决定各部于夜间最冷的时候过河。

在派出小股部队试探的当天，各部长官都到李信的大帐中领命。当天夜间，每名五大夫各派一千人过河。一名公乘率领一支全部由弩兵组成的一千人同时过河，并负责指挥渡河的五千人在滩头作战。

如果第一批渡河顺利，他们在渡河后点起一堆篝火为号，第二批同样配置的五千人由一名五大夫率领过河。有了这一万人过河，滩头基本上就算守住了，而这时大约天也该亮了。他们要在对岸坚守到天黑，以便主力过河。

刘季得到命令，全军今夜全都结束整齐，准备夜战。所有人都得到命令，用布将双足包裹起来，以免冻伤。刘季本来衣服就少，还要包脚，用遮羞布包了一只脚，另一只脚就只能撕自己的内衣了。这事不能含糊，包好布的脚要由公大夫亲自检视，确保没有人能违抗命令。

这天天气更冷，朔风怒号，天昏地暗。没有鼓声，只有号角，全军出营列队。公大夫宣布，全军要紧跟大旗，万不过错过。过河时不许小便，要小便的就在现在解决。

不多久，一支火把升了起来，公大夫走在大旗下，大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刘季也打着自己小旗，跟在公大夫、官大夫的旗帜后面，一百人排成十行十列的方阵，相互间隔半步，跟在刘季的身后。

天真的很黑，最后一排的人完全看不见前面的旗帜，只能跟着前面的人前进。

很快，部队就前进到河的中央。数千人踏在冰面上，冰面不堪重负，发出咯吱的响声。这时寒风呼啸，大旗猎猎作响，冰面下的响声并不明显，但公乘已经听到了，主要原因是他一直在关注着脚下冰面的动静。听到情况不对，立即下令：“迅步！”带着大旗在前面加快了脚步。两边的官大夫也迅速跟上，加快了步伐，并且发出口令：“迅步！”

刘季等一众大夫听到官大夫的口令，也大声呼喊道：“迅步！迅步！”加快了脚步。

急促的脚步也加快了冰冻的碎裂，终于有人踩到了裂冰上，掉入河中。旁边的人想要救援，把掉进去的人拉上来，结果一起掉入河中。

刘季听到了身后的响动，但不敢回头，只是大声地叫着：“迅步！迅步！”

有人提醒他：“有人落水！”

刘季道：“救者亦死，无可救也！迅步！”

那些掉落河中的人很快就被冻僵，扑愣了几下，沉入河中。后面的人迈过碎裂的冰面，继续前进。

各队都有人掉入河中，河中心几乎形成了一条冰裂带。活着的人只能视而不见，迅速向对岸急进。

由于天色昏暗，河中的情况，河岸上的秦军一点也没有看见。大约一个时辰后，对岸升起了四堆篝火。带队的五大夫不停地哈着手，一直焦急地在岸边等待，第二批过河的士卒在寒风中坚持站立了一个时辰，也几乎冻僵。五大夫顾不得军纪，让他们来回跑步，以暖和身子。见对岸火起，五大夫下令集结。也不点军，带着集合好的部队，就向河上冲去。

寒风给了秦军以极佳的掩护，首批秦军过河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一直前进到敌军营前。公乘只大略地分配了一下进攻的目标，四名公大夫率领所部，一声呐喊，冲向敌营。他们挑开阻拦的鹿角，越过已经冻结的堑壕，推倒栅栏，扑向敌营。

敌营中生着篝火，士卒们都在火边睡觉。由于风声很大，秦军直到冲到营前，他们才听到秦军的呐喊声，睁眼一看，秦军已经冲入帐中。燕军营盘立刻炸了营，士卒四散奔逃，拼命地叫着：“秦军至矣！秦军至矣！……”

秦军士卒只刺倒了少数几个挺着兵器企图抵抗的燕军士卒，在冲散了一个营盘后，就扑向下一个营盘。

篝火点点，指引着秦军进攻的方向。一座又一座营盘被秦军冲散。刘季他们连续突破了五座营盘，隐隐看到前面一座大营中，火光中升着一面大纛旗。公大夫立即指挥所部冲向那座营盘。

冲到近前，那里的燕军正在列阵。公大夫命令弩兵上前，向着正在列阵的士卒射出一排弩箭。

这里的燕军比较精锐，虽然遭遇打击，却还没有混乱，虽然列阵未定，却也勇猛地冲了上来。公大夫所部经过连续作战，阵型已经散乱。但公大夫始终将弩兵控制在自己周围。他大声命令弩兵向敌军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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