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崩塌

夕阳的余晖如血，将黑峡谷嶙峋的峭壁和遍地的尸骸染上一层凄艳而残酷的红。

祝融昕率领的援军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峡谷内，死寂无声，唯有漠北的风呜咽着穿过，卷起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

西戎大军已然退去，带着一种戏耍猎物得逞后的残忍满足，只留下这片被死亡彻底浸透的土地。

祝融昕的白甲早已沾满血污尘土，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策马茫然地行走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中，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过一具具倒伏的躯体，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越攥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然后，祝融昕看到了。

在峡谷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中央，一个身影依旧倔强地屹立着。

那是薛景尘。

他身下的土地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变得暗红泥泞，他身上的铠甲破碎不堪，密密麻麻地插着至少二十一支箭矢，如同一个被残忍刺穿的靶子。

那些箭矢深入薛景尘的躯体，有些甚至透背而出，足以想见他曾承受了何等狂暴的攻击和巨大的痛苦。

可他，并没有倒下。

薛景尘的长刀深深地插入了地面，支撑着他已然失去生命的身体，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头颅微微低垂，凌乱的发丝遮住了面容，仿佛只是力竭后的短暂憩息，又像是一座沉默的、用血肉铸就的丰碑，至死不曾向敌人屈膝。

祝融昕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她胸腔里心脏疯狂擂动后又瞬间死寂的嗡鸣。

祝融昕几乎是滚落下马，踉跄着，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向那个身影。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每一步，都撕裂肝肠。

祝融昕终于走到了薛景尘的面前。

颤抖的、染血的手指，轻轻拨开薛景尘额前散落的发丝，露出了那张苍白如纸、却依旧英挺的面容。

薛景尘的双眼紧闭，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唇角似乎还紧抿着一丝坚毅，却也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未尽的牵挂。

“景尘…哥哥？”

一声轻唤，破碎得不成调子，带着不敢置信的微渺希望。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

希望彻底碎裂，化为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祝融昕所有的感官。

“薛景尘——！”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骤然划破峡谷的死寂，如同杜鹃啼血，哀恸欲绝，祝融昕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那具早已冰冷僵硬的躯体。

可即便祝融昕如此用力，那依靠长刀支撑的身体依旧稳稳地站立着，仿佛他的英魂仍在，不容自己倾颓。

祝融昕的脸颊贴在薛景尘冰冷破碎的铠甲上，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薛景尘早已干涸的血迹，烫得祝融昕心扉俱碎。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丢下我…”祝融昕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你说过…会回来…我们还要一起回京…你答应过我的…”

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现…

将军府的后花园中，薛景尘无奈却纵容地看着祝融昕练剑。

月色下，他低声许诺未来的安稳。

军帐内，他们并肩沙盘推演，争执后又相视一笑…还有太子楚恒哲那冰冷而隐含嫉恨的眼神，薛景尘领命时那双深不见底、饱含悲凉的眸子…

原来，他那日的平静，竟是永诀。

原来，他那句“万死不敢辞”，竟是一语成谶。

巨大的悲痛和了悟如同滔天巨浪，彻底地淹没了祝融昕，她的世界在这一刻，随着薛景尘的离去，轰然倒塌，寸寸成灰。

什么家国大义，什么军职责任，在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祝融昕只知道，这个她倾心爱慕、视若生命的男人，死了…

为了一个荒谬的命令，为了太子那可悲的私心，战死在这荒凉的黑峡谷，身中二十一箭，屹立而亡。

她的太阳，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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