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0章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每个人都觉得像坐在冰窖里。
墙上那面巨大的星条旗，在空调出风口的吹拂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一个角。
休斯上将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了，一层薄薄的油脂凝固在表面。他盯着那杯黑色的液体，好像能从里面看出那三万张在临死前变成怪物的士兵的脸。从昨天到现在，他一口东西都没吃，烟倒是抽了两包。烟灰缸里堆满了不凡的烟头，像是一堆小型的尸体。
“叮铃铃——叮铃铃——”
那部连接白宫的红色紧急电话，已经是第十七次响起了。它就像是一个催命的闹钟，每一次响起，都让在座各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一下。
但没人去接。
总统去教堂祷告了。这个消息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传遍了华盛顿的所有核心部门。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船长跳船了。现在这条快要沉没的破船上，剩下的只有他们这群签了投名状的大副和水手。
“你们知道吗？”
那个昨天还激情澎湃，主张吞并南美的激进派参议员托马斯，此刻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指了指那扇厚重的、装了防弹玻璃的窗户外面。
“我老婆刚才给我打了电话，她在哭。”
“她说，我们家门口被围了。几十个女人，都穿着黑衣服，举着她们孩子在海军陆战队服役时的照片。”
“她们什么都没喊。就那么站着。但是那种眼神……比拿着枪指着你还让人难受。”
托马斯拿起桌上那瓶没开封的波本威士忌，没有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我们的麻烦……大了。”
“不是麻烦大了，是天塌了。”
休斯上将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平静。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盯着自己的咖啡杯，而是像一头年迈的狮子看着一群狼，挨个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国务卿、艾伦·杜勒斯、那几个空军和陆军的同僚。
“昨天下午。第一批撤回来的那三百四十二个‘幸运儿’的隔离审查报告出来了。”
他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薄薄的纸，扔在桌子中央。
“除了有二十几个军官因为惊吓过度有点语无伦次之外。其他所有士兵。都在讲述同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地狱的故事。”
“关于他们的战友，喝了国内送来的水之后，皮肤脱落，然后开始啃食同伴的故事。细节详细到了谁先咬了谁的喉咙。”
“这三百多张嘴，堵不住。”
“现在怎么办？”休斯把目光锁死在了主位上那个一直低着头看文件的国务卿，“我们是不是该起草集体辞职报告了？或者是……准备好绞索？”
这话像一枚针，戳破了房间里那层伪装的薄膜。
一个陆军中将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
“这是艾伦的主意！从一开始就是！那该死的‘阿特拉斯’计划！”
他指着杜勒斯，因为激动，下巴上的肥肉在颤抖。
“我们都被他骗了！我们以为那只是个……对付敌人的后备方案！”
“对！我们应该把他交出去！就说一切都是CIA独断专行！是他们污染了水源！”
“哦？”
一直像是雕像一样坐在角落阴影里的艾伦·杜勒斯，抬起了头。他那张骷髅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这么说。那份授权投放特殊药剂，并且附上了一百七十多个名字的军官撤离联合签署文件……是我一个人伪造的？”
“还是说，休斯上将你那个正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上学的私生子，也是被我用枪指着脑袋才写上名单的？”
杜勒斯的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像是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扎在在场所有人的软肋上。
那个陆军中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因为那份文件，他的签字就在第二行。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杜勒斯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嘲讽，“与其想怎么把我推出去垫背，不如想想怎么让这根绳子不被勒断。”
“都别吵了！”
国务卿终于把那份被他看了无数遍的“垃圾清理罚单”拍在了桌上。他站起身，这个平时总是衣冠楚楚、头发梳得些许不乱的男人，此刻的领带歪了，眼袋深得像两个黑洞。
“现在的情况。不是谁负责任的问题。而是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在太阳升起之前，华盛顿就会爆发一场比1932年那次还要大一百倍的骚乱。”
他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地图上，古巴那个小小的岛屿，被用粗重的红色马克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告诉我。我们要怎么跟鹰酱人民解释。我们的三万名士兵，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死在一片焦土上？为什么他们的尸骨无存？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满嘴胡话，说的都是些食人怪物的故事？”
“他们需要一个解释。一个……他们能够理解并且愿意相信的解释。”国务卿转过身，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尖利，“现在！立刻！谁有？”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那种让人窒息的安静。
是啊。怎么解释？
说我们为了打败敌人，不小心把自己的军队变成了怪物，然后又被一个更强的敌人当成垃圾扫干净了？
这话要是说出去，愤怒的民众能把白宫的屋顶给掀了。
“也许……”
杜勒斯慢悠悠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灰色的屏障。
“我们不需要‘解释’。”
“我们只需要‘揭示真相’。”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龙国人的技术。我们今天都看到了。那种单兵作战能力，那种清洗战场的方式……已经超出了常规军事理论的范畴。”
“这很好。”杜勒斯说，他的嘴角居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弧度。
“好？”休斯上将觉得这家伙是不是疯了，“你管那叫‘好’？”
“是的。因为正因为它不合常理。所以，我们就可以用同样不合常理的方式来解释它。”
杜勒斯站起身，走到那个讲台前，那个平时总统用来发表演讲的地方。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泛黄的文件。
“先生们。关于古巴，中情局一直有一项绝密的研究。代号‘巴比伦’。”
他把文件一份份地摊开在桌面上。
第一张，是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像是一群土著人在森林的空地上围着篝火跳舞。但仔细看，他们的脸上画着诡异的油彩，手里举着像是人骨一样的东西。
“卡斯特罗，格瓦拉。官方身份是革命家，律师，医生。但根据我们在南美的情报网络反馈。这些人，与一些当地最古老、最邪恶的部落——那些至今还保留着活人献祭习俗的萨满教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张照片，是我们的特工，冒死从他们一次深夜的秘密集会中拍到的。”
杜勒斯指着照片上那个被火光映照得面目模糊的领舞者。
“这个人。情报确认，是格瓦拉本人。”
尽管知道这可能是胡扯，但在座的将军们还是忍不住凑近了看。
杜勒斯没有停，又拿出了第二份文件。那是一份厚厚的、用德文打印的报告，封皮上还有一个纳粹的万字符。
“这是二战结束后，我们在柏林缴获的一份来自党卫军超自然研究部‘图勒协会’的报告。报告里详细记载了他们对于加勒比海地区‘伏都（Voodoo）’与‘桑特里亚（Santería）’邪教的研究。”
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还有一个类似僵尸的人形解剖图。
“根据纳粹那些疯子科学家的结论。这些邪教通过一种未知的精神力量和药物，能够暂时性地，将活人转化为一种失去痛觉、力大无穷、并且极具攻击性的‘活死人’。”
“他们称之为——‘黑色奇迹’。”
“所以，”杜勒斯抬起头，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引导着在场所有人的思绪，“我们的故事，不是三万美军士兵被我们自己的药剂毒害了。”
“而是……三万名勇敢的美利坚战士，在登陆古巴之后，遭遇了敌人惨无人道的超自然攻击！”
“他们被那些信奉撒旦的赤色分子，用最恶毒的萨满巫术和恶魔诅咒，强行转化成了没有灵魂的嗜血傀儡！”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托马斯参议员的眼睛亮了。他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那些怪物，不是我们造的，是他们搞的鬼？”
“当然。”杜勒斯摊了摊手，“我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违背上帝旨意的事情？我们是文明世界最后的灯塔。而他们，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国务卿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似乎看到了那条从绞刑架上爬下来的生路。
“可是……证据呢？光凭一张模糊的照片和纳粹的垃圾报告？”
“那三百多个活下来的士兵就是最好的证据。”杜勒斯回答得毫不犹豫，“他们之所以没被转化，是因为他们有着坚定的信仰，上帝在保佑他们！他们看到的不是我们的失误，而是魔鬼的暴行！”
“我们媒体立刻跟进，采访这些‘英雄’，让他们把亲眼所见的一切公之于众！”
“至于龙国人为什么能轻易消灭那些怪物……”
杜勒斯笑了，那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更简单了。根据我们在51区的研究，不同的‘神话体系’之间存在力量克制关系。东方那些信奉所谓‘玉皇大帝’的异教徒，他们的力量体系，恰好克制了南美洲的这种‘恶魔之力’。”
“所以，那不是军事援助。那是——以魔制魔！”
“是两个不同地域的邪神，为了争夺地盘，在古巴进行了一场火并！而我们勇敢的士兵，不幸地成为了这场神魔之战的牺牲品！”
太完美了。
这个逻辑链条完美得甚至有点荒诞。
但它却精准地命中了所有要害。
它解释了为什么士兵会变成怪物，解释了为什么龙国人能赢，最重要的是——它把美利坚从一个加害者，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神圣的受害者！
休斯上将闭上了眼睛。他仿佛能看到，这个故事被《纽约时报》用头版头条刊登出去的样子。
【邪恶降临美洲！三万英勇将士惨遭赤色恶魔黑巫术毒手！】
愤怒的民众不再会围堵五角大楼，他们会冲上街头，要求政府宣战，去讨伐那个“邪恶的魔鬼之岛”。阵亡将士的家属也不再会哭泣，她们会为自己“抵抗魔鬼”而牺牲的儿子感到骄傲。
“这是一石三鸟。”托马斯参议员兴奋地搓着手，“我们不仅摆脱了责任，还把卡斯特罗彻底钉在了反人类的十字架上！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号召整个自由世界，对古巴进行最严厉的制裁，甚至是……神圣的远征！”
“没错。”国务卿的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和威严，“这不是一场失败的军事行动。这是一场伟大的牺牲。是为了保卫人类文明不被邪恶侵蚀而付出的代价。”
“立刻成立一个专案组！把所有相关‘证据’整理成档案！”
“联络梵蒂冈！我们需教会表态，谴责这种渎神的行为！”
“通知所有电视台，准备明早的特别新闻发布会！”
一道道命令从这间屋子里发了出去。那些之前还如同丧家之犬的大人物们，在这一刻重新找回了身为“世界领袖”的自信和权力。
没人再去提那份“撤离名单”，也没人再去管最初的真相。
因为从这一刻起，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由他们亲手编织的、用来欺骗全世界的“真相”，即将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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