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喂不熟的狗
入了朝堂，继续用号称呼不合时宜，飞鸾便改了名字，叫做梁芳。面见陛下后，很得陛下赏识，很快便上任了京兆尹。京兆尹梁大人旋即也成了朝堂上争相巴结的红人。
凤椋也因此事办的不错，被破格擢升，任吏部郎中，官至五品。
五品及以上大臣，每日需上早朝，参议政事。
凤卓君坐在龙椅上，眉宇间透露的威严依旧让人望而却步，又与往日有些不同。平日陛下的眸光总是沉静的，让人猜不透心思，所以看起来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今日这神色里头却多了份烦燥，大臣们都熟悉这份表情，女皇今日这是心情不不佳，要小心说话。
飞鸾的话还是让凤椋对她多了份打量，可无论她怎么观，凤卓君挺直的脊背和周身的气场，都全然不像是濒死之人。只是脸上的妆粉用的很重，大抵也只是是用来遮掩眉间的憔悴。女皇勤政，据说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凤卓君沉声道，“匈奴单于求亲于我勋朝贵女一事，想必都听说了罢。说说，都怎么看？”
北匈奴多年来一直做着入主中原的美梦，与其交壤的边境地区从未太平过。凤卓君即位之后，碍于勋朝国力渐盛，匈奴虽然消停了许多，却还是侵扰不断。他们如今不敢大肆侵犯，但小打小闹，抢夺财物之事却是接连不断。
凤卓君这些年一直奉行薄徭宽赋的政策，与百姓休养生息，发展经济，对匈奴的打劫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算是纵容的态度。
没想匈奴反倒变本加厉起来，如今竟将心思直接打到了朝廷身上。
和亲一事，答应了便是向匈奴低头，勋朝颜面无存。可若是拒绝，就算是撕开面皮，与其宣战了。
所以，这个立场的表明，大臣们不免要再三慎重。
“陛下宽宥，这些年为民得以安养殚精竭虑，才有了如今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可若是开战，少不了又要有无数家庭支离破散，也要增添百姓的徭役赋税负担。”
率先站出来的人是礼部尚书纪廷玉。身形有些清瘦，背脊却挺得很直，言谈间昂首自若，掷地有声，“如今匈奴虽狂妄，却也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之辈，他们不敢与我朝大肆开战。此次无非是想要女人与嫁妆，臣以为，以一时退步换得安宁，无甚不可。”
“至于匈奴单于要求娶的贵女，陛下选一宫女封以城主称号，便足矣。”
话刚落地，立刻有人出声反驳。
“陛下，不可。”
“那些匈奴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狗，一时退步不仅换不来安宁，反倒会让他们以为我勋朝怕了他们，更加得寸进尺。今日要美人，明日要的，便是土地。我勋朝这些年忍让的已经够多了，再忍下去，他们怕是还想爬到陛下头上去。臣以为，是时候灭灭那些匈奴人的嚣张气焰了。”
“陛下，臣附议。我勋朝有百万兵马，领土辽阔，国力强盛，那些匈奴拢共人口才有多少，一群宵小之辈，我们何须怕他们？”
“是啊，纪大人，你好歹也是礼部尚书，若是向那匈奴小儿低了头，我泱泱大朝的颜面何存？”
“陛下，臣附议。”
……
匈奴这些年的做派早便惹得众大臣不满，求娶贵女便是一个导火索，牵扯出了这些年累积的怨气，局势开始向一边倒去，不少大臣都纷纷表明主战的立场。
直到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站出来，气氛才稍稍安静。
是站在这朝堂上最前排的严嵩，兵部尚书。
老人头发已经花白，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的沧桑感，却仍十分粗犷有力，“陛下，老臣自请去边关，击退匈奴。还我勋朝边境安宁。”
严嵩是前朝大将军，一生戎马，当年凤卓君夺位，还是多亏了他的助力，其儿严楚悦与凤璇联姻后，两人更是亲家。如今严嵩手上虽然没了兵权，只任了兵部尚书这个虚职，也依旧很得满朝文武的敬重，被人尊称一句严老将军。
那位沉默许久，只顾看戏般的陛下终于开口。
“就算要去，朕又怎会让严爱卿奔波，我勋朝又不是无可用的青年才俊。”陛下的态度仍旧让人捉摸不定。
凤卓君接着问道，“梁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梁芳任京兆尹之后，不过短短一个月，便将京城治理的比以往井井有条不少，凤卓君也越发看重她。
梁芳站出一步，拱手道。
“臣以为，不可战。”冷静的一句话，便否定了刚刚那么多人的提议。
四周响起略显嘈杂的不满议论。
梁芳继续从容不迫的往下说，“不可战的理由有三。”
“我勋朝虽有百万军，可有一半都是各地府兵，军事素质不高，战力不强，加上西域边境与都城不能无兵看守，可抽调之精兵满算不过三十万。而北匈奴，虽然人口少，却人人都可充军作战，他们常年生活在草原，更是擅长骑射。战力上，我朝并不占优势。这是其一。”
四周的嘈杂声渐渐小去。
“打仗打的不只是军，更是财。匈奴疆域辽阔，要深入其腹地，需要的是大量的粮草与武器。如今陛下正在各地兴修水利，虽耗财巨大，做的却是利国利民之事。只是此时国库已然不算充裕，若是与匈奴开战，粮草可供应的上？这是其二。”
面对众人投来的探寻目光，户部尚书张相旬点头做了回应。这也是张相旬刚刚一直沉默的原因，此时开战，国库里的钱是远不够的，陛下若是拍板定了此事，少不了要大量的搜刮民脂民膏，苦的还是百姓。
“我勋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匈奴犯我边境，求的是财，是美人，是土地。可我们打入匈奴那荒凉之地，又能得到什么？匈奴本就习惯迁徙，依照前朝经验，大军攻入，匈奴人大概率会弃城奔逃，我朝花费巨大财力也不过只能得到一个个气候恶劣的空城，就算战胜，也是得小于失。这是其三。”
“开战一事，还忘陛下三思。”
刚刚那些主战的人此时都沉默了下来。
梁芳说的，每一点都正是凤卓君所忧虑的。战争，从来不仅仅是战争。作为一国之君，考虑的，也不仅仅是胜败。
片刻后，还是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一个年轻的女官站出来道，“难不成我们就要这般忍气吞声吗？梁大人，你也是女子，怎能支持将我勋朝的女子当作财物般，送去那蛮荒之地？”
女官心里很是愤懑，那些男人们只顾家国利益也就罢了，为何同为女子的梁大人，也把将女子当作交换的物品，当作换取更大利益的牺牲品。
陛下口中的男女平等，此刻他们似乎都忘了个干净。她觉得心寒。
“家国面前，怎能只顾个人利益。”
“就是啊，郑大人，为国捐躯，那是全族的荣耀。”
“匈奴若要的是男人，你们这些人，会去主动献身吗？”
......
一堆人又争执了起来。
在梁芳一番申诉之后，大殿上主和的阵营多了起来，此时主战派与主和派现在几本是一半一半，在大殿上吵来吵去，十分聒噪。
凤卓君仍旧是不表明态度。
或许是实在是被他们吵吵的头疼，女皇陛下不耐地按了按太阳穴。
站在凤卓君身侧的杜少府敏锐的察觉到，给在殿侧后方候着的公公打了个手势。
一会儿，那公公便端上来一杯安神茶。
凤卓君摆了摆手，没接下那杯茶。眼里的不耐却是退下许多，染上了平和，她开口道，“别吵了，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答案。”
刚刚的聒噪突然安静下来，又显得格外的寂静。
一直没发一言的凤椋此时站了出来，道。
“还请母皇听儿臣一言。”
凤卓君看了她一眼，轻点了头，示意她说下去。
“刚刚徐大人说的不错，那些匈奴人的确是一群喂不熟的狗，与他们讲道理，送财物、送美人都是行不通的，只会将那些匈奴人的胃口养的越来越大。”
“梁大人说的也不错，对勋朝来说，此时与匈奴开战，得不偿失。那匈奴单于怕也是抓住了这点，才如此狂妄。”
“所以，开战不可行，答应和亲，就遂了匈奴的意，也不可行。”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底下的大臣纷纷腹诽，这五公主，还是个马后炮。
凤卓君却是起了些兴致，狭长的眼尾微扬，问。
“椋儿是已经有计策了？”
凤椋面上一派从容，道，“母皇的目的是杀了他们的气焰，让匈奴顺服，不敢再频繁侵扰我朝边境。直接攻打虽不可行，我们却可以诱敌深入。”
“儿臣以为，不如先假意求和，遣使者送去财物与美人画像予知节单于，表明我勋朝以财求和的立场，放低了姿态让他们放松警惕。再传达陛下欲与其长久交好的意愿，愿以最高国礼相待，请匈奴单于来我勋朝做客，届时亲自挑选美人与天材地宝。”
“如今的匈奴首领是知节单于，各位想必都知道，此人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单于之位，行事十分轻狂，且好大喜功，贪恋美色。只要说服得当，他定不会错过这个既能赚取财色又能扫我朝颜面的机会。”
凤椋唇角微微勾起，接着道。
“等人进入我勋朝境内，届时，将人杀了便是。”
手段阴险粗暴，却也最有用。匈奴人都是欺软怕硬之辈，单于被杀，他们那边少不了要自乱阵脚，单是抢夺那单于之位便够他们自顾不暇的，足以让他们安定一段时日。
凤泽璋蹙起眉，“君子无信不立。这般行径，与那些宵小又有何异？”
凤椋不以为意，淡淡道。
“皇兄，与小人谋事，行事又何必君子。”
这朝堂上大多都是文人出身，心里有文人的清高，与凤泽璋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可刚刚吵也吵过了，争也争过了，他们也清楚，没有比凤椋所说更好的办法了。此刻便都不出声，等着凤卓君的态度。
凤卓君拨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思量着什么。
几息后，淡淡瞟过身侧的杜少府，不过一瞬，晦暗不明的目光很快收回，道。
“便照椋儿说的办吧。”
“就是要让知节单于相信，这使臣，还须得是我勋朝身份显赫之人。你们可有谁愿去的？”
去敌对的国家出使向来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遑论此次出使的性质无异于谋杀，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身葬异国。而且想要说服匈奴单于来到勋朝，更不是件容易的事。
凤椋主动请缨，拱手道，“儿臣愿意前往。”
风险高的事情，回报也高。依她现在手中的权力和人脉，还不足以对抗柳家事件的幕后之人，不足以保护柳尽欢。凤椋此时最是需要政绩。
而且，就在日前，前城主家人的消息也查到了，人已经离开了辽东郡去了上郡。她此时，正需要一个离开京城的理由。
一年过得很快，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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