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花相离
对于我从晚宴上失踪的这几天，花辰早就跟学校请了假，也跟家里的父亲和母亲说明了缘由。但她到底是怎么说的，我不知道，也想不到什么借口去问，就这么草草翻了篇。
因为母亲不喜医院压抑的氛围，父亲早早把她接了回来，请了最好的医护团队静养。
我回到花家，第一件事就是来见母亲，错过了母亲出院的日子，我觉得很歉疚。
“妈，我回来了。”
母亲就躺在床上，雪白的绒被让她看起来更加苍白瘦弱，可是看到我，她立马就有了精气神，招手让我过去。
她摸着我的脸，眼里满是心疼：“怎么又瘦了……”
我握住她的手，含泪笑道：“瘦点不好嘛？瞧我以前胖嘟嘟的，一点都不好看。”
“胡说什么。”母亲笑嗔，“我的囡囡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是是是，在妈的眼里，女儿就算是一根草，也是最好看的。”
“你这个丫头……”
我抱住她，把脸埋进了她的怀里，声音哽咽：“对不起，您出院我都没有来得及看您。”
母亲的神色一顿，轻抚了抚我的脑袋：“说什么傻话，妈怎么会怪你呢？你是妈最疼爱的女儿啊……”
我闭眼。如果没有来到这个地方，我就能和母亲过最寻常的生活，简简单单地活着，简简单单地死去。
可是，如果真的那样，我就没有办法遇到花辰了。
我舍不得。
“咦？姐姐怎么哭了？”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女音，花辰毫无征兆地推门走了进来。
母亲下意识就推开了我。
她笑着看向花辰：“小辰也回来了呀？这几天在外面住得还习惯吗？快来让妈看看瘦了没有。”
花辰一开始没有动，但看到我通红的眼睛，眉头一皱，走了过去。
她坐到母亲身边，母亲拉住她手直心疼地要掉眼泪。我不太想再在这里待下去，转身准备走，母亲却突然喊住了我：“小蟾，你的脖子上怎么会有伤？”
我心口一紧，生怕母亲看出什么，胡乱说了一句“摔的”，就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靠在墙上，我长长舒了口气，把脖子上的领口再次往上拉了拉。
这时花辰从卧房里走了出来，看到我的动作，眼里闪过笑意，大步一跨贴了上来，手指轻轻扫过我的敏感之处，就要从我衣服里面伸进去。
我吓得面色一白，赶紧按住她的手，生气地把她推开。
“花辰，你再这样肆无忌惮，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花辰一默。
她转过身：“原来姐姐只有在无人知晓处才肯跟我亲近……姐姐是恼我的‘肆无忌惮’，还是生气方才的事？姐姐……不愿意把母亲大人分给我对不对？”
心中的隐秘之地突然被戳中，我呆愣地看着她离开，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懊恼地缩在房间里，王婶叫我下楼吃饭，我也恍恍惚惚地没听见。直到花辰端着饭菜出现，我才迟钝地发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姐姐，吃点东西吧，你的腿上还有伤，会饿坏身体的。”花辰走到我身边，声音软糯又哀求，“下午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伤姐姐的，姐姐，原谅我好不好？”
眼里渐渐染上湿意，心里的内疚和自责几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要把我整个人吞没。
我已经快没有立场和信念去拒绝她了。
这让我很害怕，可害怕的情绪又反过来增加了我内心的愧疚，我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一个我连挣脱意识都没有的死循环。
“我没有怪你，是我不好……”我低声说。
花辰看我情绪低落，主动拿起碗喂我。我去忽然抬头看她：“我这个姐姐是不是特别不称职？”
花辰一愣。
“我会嫉妒你。”
“我嫉妒你的才华，嫉妒你的美丽，嫉妒你受花家所有人的喜爱，在家里，你是父亲和母亲的掌中珍宝，在外面，你是学校和老师认可的会长大人，你的光芒总会刺痛我的眼睛，而我只能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偷偷看你，企图用所谓的可爱可亲的姐姐的名义来触摸你的光芒……但其实，这只是我个人的卑劣……”
我流着泪，眼神空洞而悲伤：“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配不上花家的高门气阔，也不配做你的姐姐……”
“花辰，离开这样的我吧。”
——
无数的心绪忽然涌上花辰的心头，这场以“姐妹”为名的游戏里，看似她节节胜利，实际却步步败退。
今时今日今夜，她望着面前人忏悔自责的泪水，突然就一阵心纠。
她要她悔，要她自责，要她内疚，然后才能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她摆布，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见不得她流泪了？
死死攥紧拳头，她几乎是在她的泪光里落荒而逃。
…………………………………………………
第二天，花辰一大早就坐着车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等我。
我望着空荡荡的餐桌，露出一丝残碎的笑意。
昨晚的话是我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里总会传来的声音。但那些话我是故意说给花辰听的。
这些年，我一直是为着母亲留在这儿，后来又有了花辰。我总想着等母亲平安生下一子，花辰真正长大，而我也顺利毕业，我就离开这儿，回到属于我自己的世界，不再成为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负担。
可是现在为了花辰，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要离开这儿，离开花家。
我对花辰充满愧疚，所以她的一次次索取我总不能狠心拒绝，但我清醒地明白，纵容，就是毒药。
毒入骨髓，谁都活不了。
花辰只是现在还没弄懂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亲人与亲人，爱人与爱人之间该做什么，又有着什么样的差别而已，等她日后懂了，会恨我。
我不想她恨我。
离开，才能斩断罪孽的源头，才能让事情不至于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我真的很感激，这些年有你的陪伴……”我望着她常常坐的位置，泪眼模糊。
…………………………………………………
司机一如往常把我送到学校后，我没有进去，而是给蒋文辰打了一个电话。
我们在一家餐厅见了面。
我点了很多很多他爱吃的等他来。
“阿蟾！”推开玻璃门，他看到我，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我望着他额头的汗水发愣，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文辰，你来了。”
听到我称呼的变化，他的动作明显一顿，却没有追问我，而是很贴心地为我倒了一杯香茶。
“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我打了好多电话，才发现你的电话丢在晚宴上了。”蒋文辰没有怪我的意思，反而从口袋里掏出我遗失的电话，放到我面前。
我抿住唇，双手慢慢攥住桌下的裙角。
“阿蟾，你怎么了？是怪我……”
“不是！”我打断他，低头看向了别处。咬牙心一狠，把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文辰，这几天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根本配不上你。”
“你是蒋家的大少爷，我却声名狼藉，你有才华有能力，我却平平凡凡，什么都不会……我知道，我们已经订婚，现在说退婚，就是让你下不来台，但是我已经是一个污秽之人，就算你怨我恨我，我也不想把这么好的你拉下水，和我一样变得泥泞。”
蒋文辰呆愣住，好半天才强撑着笑意拉住我的手：“阿蟾，你到底怎么了，别这样说你自己好不好？什么样的你，我都可以包容，我真的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看向他的眼睛，一片通红，“我其实不喜欢你，文辰。我答应和你订婚，只不过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脱离花家很好的借口而已，你对我的真情，对我的付出，我全都看得到，所以我不想再欺骗你。”
“我知道蒋伯伯和我父亲可能会因此震怒，但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路了。”
我快速眨着眼睛，把眼里的泪水偷偷擦掉。站起身准备道别。
“我们的婚约，就此作废。再见了，文辰。”说完，我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往门口跑。
蒋文辰嘴角的温柔终究凋谢，咬牙切齿地转身：“花蟾，你休想！我们之间的婚约永远也不可能作废！”
——
我再也抵不住心痛靠在了树干上，手里紧紧攥着那部手机。
打开，通讯录里密密麻麻都是他打给我的电话。几百个，几千个……
我想象不出当我和花辰在床上抵死缠绵时，他为了找我，有多焦急，多发疯。我一直不敢想起他的名字，他的脸。
而现在，我只能在这棵枯树下失声痛哭。
文辰真的很好很好，但是我们之间还没有开始，就被命运的大手无情掐断。
我的怯懦，卑劣和罪孽，终将随着我，一起慢慢埋入坟墓。
——
那时的我，如此的天真，如此的可笑。我以为我是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所有人都会因我的离开而得到一个更好的未来。
可我从来没想过，已经备好的铁链，又怎么会那般轻易放过自己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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