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晏清终于被说服老实回家住着。一行朋友都还不大放心，跟晏清回到公寓后方罢休。她一贯和蔼的面色终于有些挂不住。

温祖承带头提出：“这么好的周末，各自去玩吧，让她们闺蜜二人好好聊聊。”

果然，谢宏轩与陶玲一回头看见何芳倚墙而立，面带不悦地盯着地面，了然点头。

雨季快过去了，今日是大晴天。

温祖承原本不用上班，但她收到闫潇雨的短信通知剧本今日定稿，觉得有必要去看一看进程。

门卫大爷对于温祖承居然周末来加班这件的惊讶程度，可谓是远超那日看见晏清来送她的惊讶程度。

开会时她总心不在焉，闫潇雨不断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都被无视。阳光洒在手臂上，粼光闪闪，刹那间温祖承有一冲动，想伸手抓住那太阳。

好烫。太阳没给她这个机会。空落落的拳头垂下来，垂在身边。

唐进义的葬礼定在明日黄昏，在十六台不远处的一片公墓，那里还葬着他的妻儿。

黄昏爬上荒坡，爬过一排破旧的鞋子，爬过松动的黄土地。

晏清也到场，静静站在人群外围。人们没有再注意到这个只偶尔出现在唐进义的便利店里，还未来得及与邻里熟络起来的异乡人。她长长的脖颈弯成一道忧郁而美丽的天鹅，顾影时看到漫天花雨，却看不清身后的鹰爪。

给这块陇上鲜艳的杜鹃花浇水的，是孤儿的眼泪。

葬礼后的夜晚，长星不灭，黑火灼亮暗夜，她们围着那一点光明连夜赶制出后续的查案计划。那是一种很理性的疯狂。过午夜后，温祖承疲惫趴在桌上歇息，晏清从身后抱住她，突出滚烫的鼻息。

夜晚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这灵魂的炼丹场。

“你该休息了，睡一觉。”

温祖承看了看这个黑眼圈比自己还重的人。“那你呢？”

“我抱着你睡。”

温祖承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桌上零散的笔记，她们刚刚反复推敲了嫌疑人在作案前留下纸条的时间，已经把能想到的都整理好了。她再研究也没有成果，只是固执地不愿停止。这夜晚还在烧。

晏清的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开始轻轻地按摩那里僵硬的肌肉，一只手滑倒颈窝里，她工作时的领带早在先前的头脑风暴里不知何时散落在地上。

这火逐渐烧到别处。温祖承猛地抓住晏清的手。

“不是说休息吗？”

晏清被如此直白地一问戳中，乖巧笑着，几乎称得上羞涩。

夜里的结露点变高，窗外枝头既已梨花落尽，枝上挂满露水，压垂了，也像在低泣。

次日清早，温祖承还没睡醒时，晏清决定去隔壁看看唐多。

最近唐多一直住在魏太太家。晏清不是故意八卦，但现在隔壁的两位租客也都默认了魏太太和唐进义曾是至交，会把晏清当作自己的孙女照看。

晏清进屋时，唐多正和许南意一起坐在餐桌旁，同步抬头看她。现在才不到七点，早高峰的高速路都还没有堵起来，那二人却已经穿戴整齐，以餐桌作书桌用，正在练字。

许南意正在准备考研，她说最近正带着唐多读莎士比亚，唐多很喜欢。

“十三岁的小孩能读懂吗？”晏清并无恶意地问，只是她向来对外国戏剧不感冒，便向唐多认真求教。

唐多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她最爱看的一本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确，那本的内核最具有普适性，男女老少读后皆有感慨。

魏太太从厨房里出来，和晏清熟络地打着招呼，一边念叨：这房子里全是文人墨客啊。许南意和唐多都笑着回，怎么敢当呢。

晏清放心了些，唐多目前状态良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带了一份热的杏仁豆花回去见温祖承，成功诱惑着温老师起了床。晨曦蝉鸣里，聊起唐多之事，晏清感叹其坚韧，温祖承抹了一下嘴角，淡然说：“她这时候不表现得好一些，也怕魏太太不接受她把她扔出去。毕竟不是自己家。”

晏清瞬间住了嘴。她发现温祖承从不聊起她的家人，也听贺知舟说起过她十四岁丧失双亲、寄人篱下，在许多个寄养人家轮转的故事。

饭后她们启程前往市区，依旧约定在下沉广场体谢宏宣和陶玲会面。只是经过上次一事，温祖承对下沉广场的那家越南餐厅有了浅浅的心理阴影。

晏清好奇问了那是什么事。温祖承和谢宏宣颇有默契的都不肯松口。

温祖承说：“接下来的查案计划如下，除去已经被用过的美术馆和自然博物馆，还有市博物馆和图书馆这两个地方，可能会用作下一个投放线索的目标地。我们想着......”她望了一眼晏清，看到那双闪光的眸里铿锵的坚定后才接着说下去。“......在这两个地方蹲点，时间是每天下午五点半之后到闭馆。”

“这......”谢宏轩明显对这样的计划存疑，“能有用吗？”

陶玲扯了扯袖子：“那也不能干等着下一起命案啊，警察又不肯认真查模仿手段对部分，只有我们来喽。”她又那样饱含深意地向谢宏轩使着颜色，谢宏轩飞快瞥了一眼晏清，随后点了点头。

晏清问：“你们选哪里？图书馆还是博物馆？”

“......博物馆吧，图书馆人太多了，总有一堆抢座位的学生，没意思。博物馆还能顺便看看展，吸收点历史文化，老谢你觉得呢？”

“好。那我们从两周后开始。”

谢宏轩仰天叹气。“晏清，我这假期可就只有一个月，再歇下去就要失业了。”

“我预感这次犯案的时间间隔会缩短。”温祖承说，“警察已经加大力度搜查了，凶手也该感到紧张。我们从三天后开始。”

晏清点头：“好，就这么办。”

临行前，陶玲凑到晏清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两人忽然笑作一团。温祖承和谢宏轩干愣在一旁，诧异对望。

“没什么。”陶玲后来坏笑着告诉谢宏轩，“就是讲了讲某家越南菜的故事而已。”

***

晏清将温祖承送到位于九台的一处大型换成公交车站，这里正好位于两人的住所之间的中点，从此有不只一辆车开往十六台。

晏清熄了火，换气扇的背景音消失，只闻她的手指一下下敲打在方向盘上。“刚刚小陶给我讲了个有意思的事。”

“嗯。”温祖承淡淡回应，并不想常人那般喜爱追问。如果晏清想说，那自然会告诉她。

晏清了然笑了笑，继续说：“温老师什么时候来的澜城，有多久没回郁山了？”

“大学过来的，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巧了，我也一样。”

晏清的手她方向盘皮套上敲打的节奏逐渐快起来，好像暗示着人的心情。她转过头直视温祖承，眼神清澈见底：“你想不想回去看一看？”

在赤条条的目光与直白邀请双重夹击，温祖承在座位上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晏清始终目不转睛看着她，毫无避讳，毫无掩藏，她要把一切云雾拨开，一层接一层，直到太阳只手可摘。而温祖承要做的，是慢慢地适应太阳的温度，直到能抓紧太阳、将她紧紧等环抱起来。要知道太阳的威力是无穷的，但她喷发的光热不会伤害最得宠的那颗行星。

温祖承笑着答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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