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
林洛远远瞧见前方车马停下，临近之时，她僵直的肩背动了动，从萧子途宽大的外衫下伸出手，准备扶着马背下马。
萧子途先她一步飞身下马，而后很自然地对她伸出手。
林洛愣了一下，随即将手搭在萧子途修长宽厚的掌中，她脚尖踮起正要用力，谁料，腰际被萧子途一带，被抱着下了马。
“地面泥泞，以免水灌入鞋中。”萧子途垂眸对她解释道，一边说着，一边把她伸出来的手塞入衣服中。
林洛就这么被萧子途抱上了车轿。
一进车轿尴尬了，轿中还坐着齐愿和江老先生，一见她进来，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骑马节省时间，他们一般勘探走访，皆是骑马而行，林洛也一样，她曾经教书往来小排村和乐县之时，往往都是骑马而行，应祖母的话，疯疯癫癫没个姑娘的样子。
她嫌轿辇慢，坐的屁股疼，除非长途赶路，短途一般皆骑马而行。
但齐愿身子不便，出入只能乘坐轿辇。
尴尬之余，林洛心道：幸好，能蹭齐愿的轿辇，否则一路回去，身上只剩中衣的萧子途估计就淋成落汤鸡了，淋成落汤鸡则罢，身着一身中衣招摇过市……
江老先生和齐愿看见上了车的林洛和萧子途，微微吃了一惊。
江老先生在少了一件外衣的萧子途身上流连了片刻，又转向身上多了一身衣裳的林洛。
“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江老先生见林洛浑身上下被萧子途的外衫包裹着，她又是被萧子途抱进来的，还以为她发生什么事了，担心地问道。
“我……”林洛盯着自己干净的脚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张伶牙俐齿卡了壳。
当着别人的面被抱着进来，她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说是脚崴了吧？
“……阿洛脚轻崴了一下。”萧子途在她身侧轻声道。
平日里虽然林洛俏皮活泼，可她同大多女子一样，有着害羞的一面，脸皮甚薄，萧子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解围。
虽然他并不喜欢与人解释什么。
林洛：“……？”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子途，两人不约而同嘴角轻轻翘了翘——这算心有灵犀的小秘密吗？
给他二人撩着帘子的李简手一抖，帘子“啪”重重地落下。
“崴脚？”李简心里偷笑了一声，嘀咕着，“才怪……”
他一眼看穿是他家小侯爷怕林姑娘脚被雨水打湿，才把人抱进车轿的。
他摇摇头，跃马而上，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眼，心里美滋滋，没想到，小侯爷竟与林姑娘进展如此顺利，他颇感欣慰。
几个月前，他还担心他家小侯爷是单相思，如今放心了，人家两人是郎才女貌，郎有情妾有意。
“崴脚？”江老先生眉头一皱，“老夫瞧瞧。”
林洛忙从宽大的衣袍中伸出手，对着江老先生摆手道：“无妨，很轻地崴了一下，您忘啦，我自己就可以治跌打损伤的。”
江老先生收回手“哦”了一声，确实这小丫头七八岁之时就给人接骨，初见之时，他可是亲眼目睹她给那县令子之接骨。
林洛想到江老先生与齐愿是初次见面，为把大家伙的注意力转移出去，于是冲他二人露齿一笑：“啊……你们二位想必还不认识吧？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齐愿，齐大善人呐，日日施粥救济流离失所无家的流民，齐愿，这位是江老先生，医术了得，人送绰号江神医。”
其实林洛一直有意想请江老先生帮忙看看齐愿的腿，但他们二人一直都在奔波，各种忙碌，没什么空，没想到今日竟然碰到一处了。
齐愿看着江老先生腼腆地笑了笑。
江老先生一捋胡子：“丫头，我与齐小公子相识可比你早呐。”
林洛愣了一下：“啊？”
“林夫子，你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当年我被丢入乱林之后，是被一个好心人救活的？”
林洛点点头，她自然记得，说来齐愿真是命大，小花一直以为哥哥被那帮人打死了，没想到他命不该绝，竟被人救活。
“救我的好心人就是江老先生。”齐愿低了一下头，眼角升起水气，“只是江老先生未曾留下姓名，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打听，没想到，今日竟能再次遇见恩人。”
江老先生四处行走，手下救过的人不计其数，一开始他还真没认出来齐愿就是多年前曾经救过的小孩，但是齐愿一眼认出了他。
他这才恍惚记起，当年四处游历之时，有一日突然想到好久没见故友了，于是从蜀中一路往东，去襄州乐县看望姓薛的那个老东西，途中走到襄州北部邻近越州一带之时，的确救了一个小男孩。
之所以此事印象较为深刻，是因为不日之后，他在乐县救了第二个小男孩，那个男孩便是身中奇毒的萧子途。
林洛震惊之余没忘记齐愿的腿。
不知道是不是齐愿与曾经的萧子途有着同样的经历，林洛一看见齐愿便想到曾经萧子途坐轮椅的那段岁月。
她忙不迭道：“那太好了，还真是天涯到处是故人，江老先生，您说齐公子的腿……”
林洛话音未落，便见江老先生摇了摇头。
江老先生颇为遗憾地抬了下眉，叹道：“齐小公子的腿不单单是只是腿的毛病，当年下手之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脊椎骨，伤了根本，治不好了。”
如若能治，当年，他就着手给齐愿调理了，实在是爱莫能助。
行走江湖几十载，他妙手回春救人无数，人们尊称他为神医，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无奈与无助，他救不回来的人命亦无数。
林洛神色黯淡了下去。
如若江老先生都摇头，那齐愿此生大概率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大约是齐愿身上既有曾经萧子途的影子，又格外聪慧的缘故，林洛实在是心里叹息的很。
“其实我已经很知足了。”齐愿道，“能活着，还能与妹妹团聚，已是三生有幸，此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林洛悄无声息看向萧子途。
因为萧子途身份特殊，林洛并未和齐愿说萧子途就是小花的主家。
“算算日子差不多了，再有几日，你们兄妹便能团聚了。”林洛收回目光看了齐愿一眼，又小心翼翼问道，“令尊近来身体还好吧？”
齐愿迷茫了片刻：“父亲近来越来越糊涂，他已经不认识我了，不知道妹妹回来之后，他情况能否有所好转。”
彼时，江老先生方才知道原来近些日子里林洛口中所说的萧侯府上一个小丫头找到了亲人的这个亲人，竟然就是齐愿。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一听齐愿父亲病了，便主动开口道：“不必忧愁，明日老夫去你府上瞧瞧。”
齐愿深深一弯腰：“多谢江老先生，学生感激不尽。”
林洛心里乱得很，再次悄悄看向萧子途，一抬眼，就见萧子途一双深潭般的眸子正看着她，似乎要把她每一寸都牢牢刻在心里。
明日就要暂时离别，二人目光粘着对方，静寂无言。
齐愿的车马先将他们一行人送到了住处，临下车马前，林洛沉默了一下，突然皱着眉转头对江老先生道：“您……今日可以去齐府给齐老爷子看病吗？”
此话着实唐突，一来外面正在下雨，二来天气已晚，于情于理，大晚上看病不合礼数。
所以她声音极低，低到江老先生都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林洛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萧子途听闻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
——林洛还是希望江老先生能随着他去军营，若此计可行，明日一走便没时间了，所以她想着抓紧时间，帮齐愿父亲瞧病。
“什么？”江老先生侧耳，示意林洛声音大点。
江老先生没听到，齐愿听到了，虽说他心下着急，也想着尽早能让江老先生给父亲瞧瞧，但此时确实太晚，江老先生累了一日了，不便再叨扰，于是说道：“哦，不急在这一时，明日看也是一样的。”
江老先生终于听明白他二人的对话，笑了一声：“夜间切脉，称之为乱脉，非必要之时，最好还是早上诊脉。”
李简早从小厮手中接过伞，候在轿门外。
江老先生一掀轿帘要下车辇，林洛突然又急道：“您是神医，早中晚看病都是一样的。”
“小丫头。”江老先生一顿，回头伸手隔空点了她一下，慈祥地笑道，“急脾气，怎地脾气比老夫还急，也罢，先去瞧瞧。”
江老先生又坐了回去，准备先去齐府瞧瞧。
林洛暗暗松了一口气。
林洛下车仍然是被萧子途抱着下去的，反正已经被大家看到过一次了，萧子途也就没再避讳。
此时，地面已积了一层半指厚的积水。
马车行走间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咯噔咯噔的声音，在马声与雨声的背景音之下，头顶响起萧子途低沉而轻柔的声音。
他说：“阿洛，我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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