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送行

第二日萧子途启程之时，经过林洛卧房门前停住。

此时，是寅时，昨夜一场雨过后，地面仍有积水，天气仍然是雾蒙蒙的，以往能看见一线天光的破晓之际却暗无边际，一片漆黑的院子里，林洛卧房的烛光却一直在亮着。

林洛面对窗子的身影映在窗棂前，勾勒出一个清秀的身影。

屋里，林洛同样抬头看着窗外萧子途的身影，她笔下一顿，握笔的手指蜷了蜷。

一窗之隔，两人静默无声地对视着。

萧子途的生活一直都是动荡的，从前，无论是儿时跟着父亲西征，还是自己一个人苦守边疆孤军奋战，从无牵挂，为数不多的几次离京，走之时也从未有过留恋。

他像一匹野马，少了家与亲人的牵绊，也从不知惆怅所为何物。

此时，凝着窗里林洛的身影，他不羁的心房仿佛被无形中牵上了一根线，让他挪不动脚步。

半晌后，萧子途轻轻扯了扯嘴角，心里不禁自嘲自己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只是去一趟西北大漠，又不是不回来了，何故这般不舍。

李简沉默地守在一旁，正犹豫着要不要替他家侯爷上前敲一下门，结果就见他家侯爷转身大步离去。

萧子途步伐极快，仿佛慢一步，自己便再也迈不动步子了一般，在李简看来，那背影有种逃荒的错觉。

李简小跑着跟上，边跑边回头看向林洛的屋子。

屋内的林洛提笔将最后一个字写完，用拇指沾上胭脂，在落笔之处重重按下一道红手印，而后将那封用上好绵帛写的信仔仔细细叠好，像捧着一个无比贵重的东西一般，小心翼翼放入一个锦囊之中。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推开。

脑袋仿佛朝后长着的李简忙喊住前方大步流星似乎要投胎的小侯爷：“侯爷侯爷，林姑娘——”

几乎是开门声音响起的同时，萧子途便脚步一顿，李简喊了一句自觉有些多余便闭了嘴。

萧子途驻足回眸。

虽然天色昏暗，可穿过重重雨雾，他却清晰地能看到林洛纯真而甜美的笑容。

林洛打开门小跑着向萧子途跑过去，跑的有些快，站稳身子之时，胸脯有些轻微的起伏，她深吸了几口气，让呼吸平稳下来，而后歪了歪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萧子途说道：“我送你们一程可好？”

“啊，那，自然好啊！”李简自行做主替他家侯爷抢先答了。

萧子途没问林洛为何起这么早，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凌晨的街市上行人很少，只有少数摊贩正支着摊，准备开始为早点忙活。

三人骑马出了城，李简远远在前方一草亭候着，萧子途与林洛下了马，步行了一段距离。

彼时，天终于泛起鱼肚白，亮着一抹光线。

萧子途轻轻抱了一下林洛，清晨的林洛水灵灵的，眸子像星星，格外亮，她一扫昨日的不快，对着萧子途咧了一个甜美的笑，从袖中拿出那个装着一封特殊信件的锦囊。

“这里有我亲手写的一封信。”林洛头上簪着两只簪子，一只是萧子途送她的五彩玉石做的如意簪，一只是萧贵妃所赠的珠钗，随着她说话之时，闪着夺人的光，白皙的脸颊微微透着一抹红，她直视着萧子途的脸，神秘一笑，轻声说，“不许偷看哦，在你回程之时再打开。”

萧子途接过锦囊，珍重地揣入怀中。

“等我回来。”

“嗯。”

天已蒙蒙亮，天际露出一半破云而出的红日。

红日下方远远立着两道驻足回眸的身影，林洛骑马跃上一处地势较高的高坡，远远冲他们挥手，她喊着：“我等你回来——”

“侯爷，那道身影是林姑娘么？她怎么还在？怎么爬那么高？”李简眯着眼睛回眸望着那个很小很小又模糊的身影。

其实说是一道身影也不太合适，因为距离太远，看起来像是蚂蚁还差不多，哪还能瞧出人形，不过因为李简走一步替他家侯爷回三头，一直盯着瞧，所以就算是小如蚂蚁，他也知道那就是林姑娘。

他家侯爷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眉目传情，还是不敢或是不忍回眸，硬直愣着身子直愣成一条挺直的钢板，仿佛一回头，他就泄了气。

隔着一层衣衫，萧子途指间摩挲着胸口那道锦囊，终于僵直着身子回眸看向远处。

李简特意凑近了给他指：“喏，那边，林姑娘在那里。”

从来出发去北漠没有今日这般磨唧，李简觉得怎么还生出那么点生离死别的感触来，他深吸一口气叹道：“怪不得那些婆娘孩子热炕头的战士回到军营魂不守舍，啧啧……哎哟！”

萧子途回头拿缰绳抽了他一鞭子，李简一夹马腹闪开，“哎哟哎哟”地鬼叫：“侯爷，你别害羞啊，男婚女嫁多正常的事情，依我看，等咱们再从西北回来，你就把林姑娘娶了吧，你都老大不小了，人家睿王抱娃都抱了好几个了，别人都说……”

反正距离远，他这么得吧得地说着，也不怕他家侯爷抽他了。

他觑了他家侯眼一眼，不怕死地说道：“有那嘴碎的说当年你腿折了是不是一并带着有了隐疾……”

李简说的极其隐晦。

萧子途皱了皱眉：“……”

李简咂摸了一下嘴，生怕他家侯爷飞过来抽他，于是又往远处跑了几步，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我当然知道你没隐疾，这不是为了堵悠悠众口么，老侯爷在天上指不定整日怎么骂你呢，就等着你绵延子嗣呢。”

被远方那道身影粘住的萧子途难得没功夫抽他，沉默片刻，萧子途不舍地挪了眼，调转马头：“时辰不早了，上路吧。”

“侯爷，我可瞧着康时安和曹文那两小子似乎也挺中意林姑娘的，你小心被人抢走的，尤其那新科状元，与林姑娘可是青梅竹马，才学无双，又长得又一表人才，到时候万一林姑娘被抢走了，你可别后悔。”

萧子途看他一眼：“今天有命活着，明日还指不定头在哪，考虑那么多做甚么，自寻烦恼。”

“哎——”李简骇了一跳，用力呸了三声，“什么呀，活到七老八十的将军多了去了，难道从了军还不能娶妻了。”

萧子途忍不住再次回眸，而后一扬鞭子，驰骋而去。

马蹄飞扬，天边远处两道身影终于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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