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这风,何时停过
小九上次来信还是一年前了,几个月前他托亲信登府送簪之时,林洛原想着会有一封,结果没有。
只言片语都没有。
“嘿,丫头,发什么愣,快接着。”王怀远伸长胳膊递给林洛。
康时安挨着林洛坐,他看了一眼正愣怔的林洛,伸手替她接过来。
由于下着雪,外面一片白亮,反射进屋内,投下点点银光,林洛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在银光下映出一层阴影。
“哦。”她接过竹筒顺手放在腿上,而后又夹了一块熏鸭,然后又掉了。
康时安见状不动声色夹了几片放她碗里,林洛低头扒拉着都吃了。
曹文乐了,站起来伸手把那盘熏鸭往林洛面前一放:“来来,给小馋猫放过来,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几个哥哥们瞬间都笑了。
林洛嘴角轻轻翘起,而后抬起头:“又打趣我不是,那你一口也不许吃哦。”
“不吃不吃。”曹文拍拍怀中的狐裘,“你表哥知道襄州冬日阴冷难熬,每年都给你寄狐裘大氅,这几年你攒的狐裘都能开个铺子了,这件跋山涉水从北漠来的白狐大氅暂时归我了,让我也暖和几日……”
他话还未说完,手中一空,狐裘被林洛一把抢去。
曹文摇头感慨道:“瞧瞧,这小气的丫头,我就摸一摸还不行啊,这不没见过北漠的白狐长什么模样。”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牙尖嘴利的林洛难得地没继续和他斗嘴,而是抱着竹筒与狐裘美滋滋地吃她面前那盘熏鸭。
……似乎今日一品居熏鸭的味道格外的美。
他们这几个人多多少少少可以称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今在这襄州府,也算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他乡遇故知”吧。
相聚怎能没有美酒呢。
王怀远叫店家温了一壶好酒,几人把酒言欢,行着酒令,每次轮到林洛之时,她总在卡壳。
曹文纳闷道:“我说洛丫头,你今晚这心不在蔫的,吃醉了?”
林洛抬起头茫然了一瞬,看向康时安:“有吗?”
康时安看了她一眼,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阿洛醉了,我替她领罚。”
这丫头一贯如此,有高兴之事容易醉,有烦恼之事还是容易醉。
“如此不力胜酒。”王怀远奇道,“洛丫头饮的是果酒,果酒也能吃醉?”
他不由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天,当时林洛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与他在醉风楼暖阁中畅谈在襄州府开奶茶店事宜。
那一日她破天荒饮的也是酒,当时他并没特别上心,只当是小姑娘的醉酒之言,没想到第二年春天,襄州府的奶茶店在她的策划下果真顺利建成并营业。
酒过三巡,他们三个需回书院的掐着点回了书院。
一进屋里,林洛便拆开竹筒看那封信。
拆开信笺,熟记于心的字迹跃然纸上,同以往寥寥数笔不同,本次的信中居然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信中解释了今年生辰之礼迟到的缘由,说是身有要事,忙得不可开交,待抽出时间时,已完美错过了她的生辰。
他还提到了小凤,说小凤一如继往地调皮,整日里叽叽喳喳,信上还有一处沾了墨汁的小爪印,乍一看,像朵综放的小花,爪印旁有一处不明显的尖爪勾拉的痕迹,恰好神似花柄。
林洛嗤笑一下,那指定是小九提笔书写时,小凤蹦上去捣蛋的杰作。
书信末了,奇奇怪怪问了一句:在襄州府住的还习惯吗?
奇怪,他远在京城怎么知道自己在襄州府?
林洛一开始还纳闷不已,然而还没等琢磨出个一二三四五,就猛地意识到,这货依然没给她写回信地址,这又是一封有来无回的信,而她依然没办法回信。
*
几场大雪过后,天气愈发萧瑟。
在巍峨宫墙外候着的李简一见下了朝的侯爷走出西华门,忙跳下车轿迎了上去,将手中大氅给他披上。
与小侯爷并行而走的是一个身形销瘦、锦衣玉冠的年轻人,年轻人长得极为俊朗,眉目间细看与自家侯爷有那么几分相像,只是脸颊有些许苍白,稍带了几分病色。
李简冲年轻人施礼:“睿王殿下。”
被称为睿王殿下的年轻人是当今皇上第三子李景铖,李景铖是萧氏贵妃所出,稍长萧子途几岁。
一阵厉风吹过,他呛咳了几声忧心忡忡道:“今年冬日格外的寒冷,不知前一段时间兵部赶制的过冬棉衣给边陲将士们运送过去没有。”
萧子途担心地看向他:“据线报来信,已抵达玄策营,你就不必挂心了,倒是你这咳疾一到冬日便发作,需好生将养。”
李景铖又咳了几声,摆摆手:“陈年旧疴不碍事。”
萧子途垂下眼眸轻叹口气:“若江老先生在,定能除根。”
李简:“江神医神鬼见首不见尾的,指不定在哪云游呢。”
这时一个小公公追了出来:“睿王殿下、小侯爷——”
小公公是贵妃身边的伺候的人,他一早在金銮殿外候着,且等着各位贵人散去,这才悄悄追上来,他拎着一盒食盒跑得气喘吁吁。
“今儿日子特殊,这是贵妃娘娘寅时不到便起身做的几道甜品。”小公公说的隐晦,将食盒径自递给萧子途。
“多谢娘娘记挂。”萧子途接过食盒道,“请公公转告贵妃娘娘,过几日就是腊八,届时我与睿王一同进宫向娘娘请安。”
公公欠身:“是。”
李景铖已成年,早已开府别住,就算身为皇子若想探望母妃,也只能在特定日子才能觐见,算起来,他已有一段时间没见着母妃了,对那小公公问道:“母妃身子近来可好?”
“回睿王殿下,贵妃娘娘身体康健。”
说话间,二人走到车马前,李景铖并没有上王府轿辇,而是提步上了萧府车轿:“今日是舅母冥诞,我去给舅母上柱香。”
李简亲自驾车,他一扬鞭,骏马快速在宽阔的街道上疾驰而去。
车轿里烧着炭盆,暖和许多。
萧子途掀开厚实的轿帘四下扫了一眼,周围没发现可疑人士。
他回身掀开食盒,食盒上层是几道祭品,食盒下层有一个暗格,打开暗格里面有一封信。
修长的手指将信件打开,而后置于火盆上烤了一下,字迹渐渐浮现,李景铖看到他的脸色愈来愈沉,捏着信纸的指节逐渐泛青。
“子途。”李景铖一把按住萧子途的肩膀,而后慢慢松开他青筋暴露的指节,当他一目十行看完内容后脸上的惊怒之色不亚于萧子途。
他眉头皱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李景修干的?”
当年,萧子途回京途中被人下了毒,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若不是偶然遇到那位好心的小姑娘和江神医,世上恐怕早无他这个人了。
这些年他们一直暗中察探,毫无结果,就在一个月前,宫里一新得宠的嫔生了奇病,连带着腹中的小皇子一并没了命。
那嫔的病症竟与萧子途当年中毒的病症一模一样,她先是听不见看不见失了五感,随后脑子渐渐不好使,发了失心疯,在一个雪夜投了池,待宫女发现,打捞上来后,早就断了气,一尸两命。
后宫争斗,肮脏手段多了去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位可怜的嫔妃是遭了小人暗算。
当年巫蛊之祸事发,皇后被废死于冷宫,此后陛下并未立新后,后宫妃位最尊贵的莫过于萧贵妃,虽说萧贵妃早已失宠,可她仍有后宫的协理之权。
萧贵妃不动声色暗中查了一个月,终于查到了五皇子李景修的生母丽妃头上。
萧子途把那封信放在火盆里烧了。
炭火遇纸倏地窜起一簇小火苗,火光噼里啪啦响着,映着小侯爷锋利的眉眼忽明忽暗。
明灭的火光下,萧子途突然冷笑一声:“李景修那帮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当年我父亲已战死沙场,战功赫赫的萧侯对他夺嫡已再无威胁,没想到他们仍是不放心,竟然斩草除根。”
李景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而后一拳砸向车架:“那帮混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
巫蛊之祸事发,既是嫡子又是长子的废太子彻底失势,自请去了南疆蛮荒之地,东宫空缺,太子之位迟迟未定,朝中夺嫡之争日渐汹涌。
这其中当属三皇子李景铖和五皇子李景修最为出色。
李景铖勤勉温良有才学,李景修领职京卫署,身有护驾之功,二位皇子一文一武,皆有治世之风。
李景铖从未有过夺嫡之念,由于母家萧氏是开国勋贵,地位显赫,舅舅又是一品军侯战功赫赫,无疑他被当成最有竞争力的假想敌。
这些年他被明着暗着打压,朝堂上暗箭防不胜防。
而五皇子李景修生母丽妃,是当朝王太尉的嫡长女,背靠权势滔天的母家,李景修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车轮辗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西北风打着旋呼啸而过,将密封的轿窗拍的啪啪作响,轿内却寂静无声。
突然车轮打了个滑,轿身稍稍打了个趔趄。
李简在外头喊道:“侯爷,起风了,又飘起了雪花,你还别说,今年这京城的冬日都快赶上西北塞外了,刮在脸上刀割一般。”
“是啊,起风了。”萧子途抬眼,“在这风云诡谲的皇城里,风,又何时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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