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心难测引迷踪
天下第一楼是梵城最早建立的一座酒楼,自开国到今,早已从一个小酒馆发展成了可以媲美皇宫御膳房的大酒楼,皇亲国戚、朝中重臣、富甲商贾无不争先品尝,而师孟正乘车前往,不为别的,只是勖王送了邀贴上府,说在第一楼设宴款待。
听到耳边传来厚重地呼吸声,师孟将视线从手里的书挪开,抬眸望了一眼鱼可漪,见她紧张异常地平息自己的喘气声,满眼的期待和激动,十指紧紧地绞着手里的绣帕,她今日涂的胭脂殷红,娇艳欲滴,车厢内盛满了馥郁芬香。师孟心底一笑,道:“你还好吧?”
鱼可漪面色冷淡地扫了师孟一眼,开口便语气不善:“你别以为勖王看上你了你就能变成凤凰,入了府也和你娘一样只配做侍妾,勖王妃淑德端惠,岂是你能比的。”
师孟自嘲一笑,倒怪自己刚才多嘴了,便道:“凤凰有什么好做的。”
鱼可漪柳眉一竖,“少在我面前装,你那贱骨头里安的什么心当我不知道吗?”
师孟无奈地垂下双眸看书,不再理她。
鱼可漪一咬牙,伸手就把师孟手里的书抢过来丢了出去。
师孟眉头一皱,却见她一脸得意地扭过头去,于是忍了忍,不愿和她计较。
不多时,挂着鱼国公府府牌的三辆马车停在天下第一楼门口,第一楼的东家茅舟早早的便带着人侯在此,见到鱼中谋一家依次从车上走下,他忙迎上前去一一行礼:“见过国公大人,鱼统领,大小姐,三小姐。”
鱼中谋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道:“勖王和大将军已到?”
茅舟道:“勖王与大将军还未到,不过厢房早已备好,大人请。”语罢,他侧身弯腰作请。
鱼中谋点点头,抬脚走时忽听马蹄声作响,扭头便看见了勖王府的马车。
“小姐。”玉秋在身旁小声而兴奋地喊道,忍不住偷偷扯了扯师孟的袖子。鱼师孟望着那马车停稳,李彦歆一袭白衣自车内走出,腰间斜插一只白玉通身长笛,脸色依旧笑容温暖。
“见过王爷。”鱼中谋父子二人上前行礼,却被李彦歆忙抬手扶了一把,含笑望了一眼师孟便和鱼中谋一前一后地进楼。
几人行至厢房时,房内早已备好热茶糕点,檀香清幽,闻之令人精神一振,雕梁画柱,望之令人平静安逸。
依次落座后,李彦歆右手边的座位空了出来,他对身旁的陆久安道:“你差人去问问,大将军到哪了?”
“是。”陆久安正要起身时,鱼中谋有拦下之意道:“大将军军事繁重,再等等也无碍。”
陆久安看了一眼李彦歆,见主子唇角一笑,便未动身了。
鱼中谋和鱼孝凡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勖王虽从不插手朝中之事,但谁人不知他说的话皇上从来只会赞同,无一例外,而这贺云扬在宴请之内,竟迟迟不来,真是叫人不多心也难。
“我来了我来了!”忽听一个清爽而略带顽劣的声音响起,之后便是一阵脚步声冲来。
“祁?”鱼孝凡带着疑惑的目光望向屏风后,他话音一落,果然是祁冲了进来。
祁一袭红衣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径直走到席间朝李彦歆行礼道:“见过勖王。”语罢,转身朝鱼中谋这边道:“见过国公和鱼统领。”
“王爷,这……”跟随着祁进来的茅舟拦不住,只能惶而恐之。
“无碍。”李彦歆早已习惯祁的莽撞,要说京中除了贺云扬,恐怕连皇兄也不能将他治得妥帖,便问祁道:“你怎么来了?”
祁一撇嘴,埋怨李彦歆道:“王爷好不偏心,请了三哥居然不带上我,我不得厚着脸皮闯进来了。”
李彦歆笑道:“本王可提过你,可你三哥说你被你父亲关在了家出不来。”
祁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束山海长得就那副嘴脸,还学小人告状,好不要脸。”语罢,抬脚就走向贺云扬的位置,“三哥没来正好,今日好吃的都归我了。”
陆久安正要阻止祁坐下时,李彦歆转头望了他一眼,示意无碍。
祁正要坐下时,忽然看见了最末的鱼师孟,一溜烟便跑到她面前蹲下。
“祁哥哥。”鱼可漪向他喊了一声。
“漪妹妹好……”祁看也不看地伸手摆了摆,弄得鱼可漪当即面色不佳。
“坐回去。”师孟看着他道。
祁突然邪魅一笑,手快的一把将师孟别在发上的发珠扯了下来拿在手里,高高兴兴地折回了座位。
师孟又气又无奈地拂了拂耳后的发丝,却撞见鱼孝凡投来的一个略有深意的眼神。
李彦歆温和地笑了笑,道:“既如此,那便先传舞乐。”
“是。”茅舟应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厢房乐室的丝竹声娓娓道来,一袭红衣长裙摇曳的舞姬捧着身上的长袖款款而来。
鱼可漪无心赏舞,不仅是因为她是个纵舞高手,更重要的是她的心上人未到,所以眉目间布满愁容和失望,又不得不强装愉悦,生怕那人突然而来。
师孟一向喜静,比起这种热闹融洽的聚会,她更愿意独处空间,大概是那样更容易和自己的心对话吧。百无聊赖地举杯,却在触碰唇角时无意间看见一个香囊从鱼孝凡袖中滑了出来掉落在地,他察觉后,竟有些紧张的不动声色地捡起来,并且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李彦歆。师孟心中有疑,也将视线落在李彦歆身上,却不曾想撞上了他早已投过来的温柔目光。
仿佛心底被锤子重重一击,师孟跌进李彦歆那温柔似水似要将人融化的眼底,她脑中却想起那夜星空沉醉,她和骆青面对面躺着,静静地望着彼此的双眼,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那一刻,世界慢得像是只剩下了彼此。
她望着他的眼中有情,这是李彦歆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确切过。
而这二人相视的这瞬间,被一旁的鱼中谋尽收眼底,脸上不禁现出欢愉之色。
师孟从自己的回忆里抽离出来时,惊觉自己的失态,她下意识地垂下了双眸,将茶杯轻放,并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李彦歆只当她是羞赧,不禁唇角上扬,扭头接过祁递上来的敬酒。
师孟轻叹了一口气,陡然间心口有些发闷,心跳声渐渐地加速跳动了起来,伴随着隐隐地绞痛,她侧了侧身,猛地伸手紧紧抓住一旁玉秋的手臂。
正在欣赏舞技的玉秋吓了一跳,急忙扶住师孟的手,紧张地道:“怎么了小姐?”
师孟忍了忍身体的不适,道:“你在这,我出去透透气。”
“小姐……”玉秋害怕地想要跟出去,却又不敢弄出动静来,只得心急如焚地望了一眼勖王,却见祁不知何时蹲在了勖王身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并未留意此,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师孟从厢房出来后,胸口的绞痛愈来愈烈,她伸手用力地按住胸口,就连呼吸都有些紧迫,踉踉跄跄地走到护栏前,阁楼高耸,楼下人声鼎沸。她一手抓住护栏,后背微微地溢出一些冷汗来。
鱼可漪回头望了一眼师孟的座位,还是空的,只剩下玉秋时不时地仰身往屏风后看去。显然鱼孝凡也留意到师孟有好一会未归来,便朝鱼可漪挑了挑头,示意她出去看看。
鱼可漪本是不愿,可哥哥都授意了,岂有不尊之意?便点了点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她出了厢房后,左右看了看,又往外走了一些,扭头便看见鱼师孟弯着腰扶在阁楼外的护栏上,双肩微微起伏,不知在做甚。
“哥哥叫你。”鱼可漪朝她喊了一声,“你若再在此停留,可就是对勖王无礼了。”
师孟恍恍惚惚地听见了鱼可漪的声音,可她现在心痛得快要死了,头疼欲裂,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鱼可漪见她不吭声,不禁眉头一皱,正要上前时,却见她身子晃了几下,摇摇欲坠般,而她却像毫无知觉。鱼可漪吓了一跳,生怕她掉下去,抬脚便快步上前,可她只走了几步忽而停了下来,因为她此刻想起了昨夜系娘和她说的种种,即便当年母亲设计,可若没有孟庄竹勾引父亲,母亲哪会出此下策,不曾想有朝一日竟被鱼师孟这般心机算计,若是这臭丫头现在掉下去,一定会是粉身碎骨。所以她停下了脚步,却紧张万分地手抖了起来,她默默地后退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双眼睛又激动又迫切又害怕地盯着鱼师孟。
师孟痛得眉头紧皱,似要拧碎一般,抓着护栏的手白的发红,眼前一黑,她失去重心的身子一倒便坠了下去。
鱼可漪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却听身后一声惊吼道:“三妹!”她吓得一个激灵,浑身一震,扭头便看见大哥飞快地冲了上去。
鱼孝凡箭也似的脱离出去,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什么都没有抓住,眼睁睁看着三妹坠下楼去。
师孟飘在半空中,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她望着鱼孝凡的惊魂,似乎连心绞痛也平息了,她含着泪闭上了眼睛,罢了,反正她现在已无牵挂,就此死去也许还能回到原点。
一个黑色身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如风般闪了过去,俯身下压,以背垫之,不偏不倚地接住掉下来的师孟。
“将军。”荀毅从旁跳下马来,几步上前。
接住师孟的不是别人,正是匆匆赶来赴宴的贺云扬。他左手绕过右肩,将背上的人拉了下来,起身扯了扯衣襟,垂眸扫了一眼坐在他脚边的鱼师孟,快靠近酒楼他便看见了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在护栏上,也不知往后退些,不知道在想些。
师孟双腿发软的坐在地上,她一只手还紧紧地拽着贺云扬前襟的衣角,指尖轻触胸口,刚才的绞痛像是从未有过,她仰头望着这个冷傲的大人,气息不平地道:“多谢。”
“松手。”贺云扬并未接受她的谢意,只淡淡地说了两字。
师孟将手抽了回来,却不经意间看见他紧束袖口上的花纹,不禁心头一震,那花纹,不正是在她意识不清时缠绕着她双手的绿色细条吗?
“师孟!”李彦歆在此时第一个冲了出来,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急忙蹲到师孟面前紧张地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可有事?”
鱼孝凡想上前看看,可被鱼中谋抬手拦了拦,倒是祁像个猴子一样的窜到贺云扬身边去,仔细看了一眼师孟,眼中的担心才消去。
师孟摇了摇头,在李彦歆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围观的路人见没什么大事发生,便也逐渐散去。
“王爷。”贺云扬朝李彦歆微微颔首。
李彦歆仍旧紧紧地看着师孟,刚才那一瞬间,真是令人魂飞魄散,他怕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这种抓也抓不住的感觉焦灼着他的心。
师孟有些感动地鼻子一酸,她清楚地感觉到李彦歆的手隐隐发力,却微微颤抖,这是有多在意才会如此担心呢。
李彦歆这才平复了一下心情,对贺云扬充满感激地道:“多谢将军,今日师孟若有失,本王此生再难安定了。”
贺云扬道:“王爷言重。”
鱼孝凡回头望了望,见鱼可漪躲在大门口,只露出半个身子来,不禁有些温愠,从前她如何对待师孟,他不是不听闻,只觉得她只是言辞苛责罢了,再过分便没有了。不曾想,今日却被他撞见这等骇人之事,真叫他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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