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折五枝
082.
每天换药的时间差不多,连续好几天,护士来换药之前,周迟译都会把赵南霜支走,等她回到病房里时,护士已经走了,而他神色如常地靠在枕头上,等她过去帮他扣衣服上的扣子。
虽然医生和护士都跟她谈过他术后的情况,但她始终没有亲眼看过,不知道他的伤口有多大,也不知道一共缝了多少针。
周迟译住院两周后的一个晚上,赵南霜等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脱他的上衣,打算看一下他的伤口恢复的情况。
扣子不难解,他伤在靠近肩颈的位置,拨开衣服的领口就能看到纱布,她想看伤口,得先把他的衣服脱了,折腾了好一会儿。
她开了一盏小台灯照明,光线不算亮,她所有的注意力用在怎么才能顺利地把这件病号服脱掉上了,根本没有发现周迟译其实早就醒了,他忍着没笑,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耐心。
赵南霜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停了下来,有点儿尴尬。
周迟译漫不经心地开口:“白天不搭理我,晚上又来脱我的衣服,这很让人费解啊。”
“你刚才说梦话,说伤口疼,我以为你翻身的时候压到伤口了,”赵南霜不动声色地给他盖好被子,道,“帮你检查一下。”
周迟译抓住她的手腕,没有让她成功跑掉,问她:“我有说梦话的毛病?”
她点头,道:“有,我听见了。”
“那你再听听我的心跳声正不正常,”周迟译一边往旁边挪一边说道,“你下周要去外地,今天晚上就睡在我旁边,被窝已经焐热了。”
赵南霜接了一份工作,要出差两天。
她本来是不打算接的,但拍摄对象是读大学时的熟人,就同意了。
周六这天,赵南霜陪周迟译吃完午饭,抽空去找陆止止,把Eleven送回了周家,然后才去见江寻。
江寻将见面的地址定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地方,开了一瓶红酒等她。
餐厅里客人不多,赵南霜走过来的时候,江寻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她和半个月前心事重重的模样不一样了,即使每天都在医院里陪护,睡得不习惯,吃得也少,但气色很好,有一瞬间甚至和留在他脑海中的那个雪夜的影像重叠了。
这只蜻蜓,终于还是飞走了。
江寻起身走到对面,帮她拉开椅子,道:“我先点了几道菜,你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赵南霜坐下,道:“这些就挺好的。”
江寻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可以开始上菜了,随后问赵南霜:“喝杯酒?”
“好吧,我只喝一杯,”赵南霜过完生日就没再碰过酒了,今天算是破例,“江寻,我把机票退了。”
江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的表情,他说:“知道周迟译受伤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会留下来了。”
赵南霜抿了抿唇,道:“对不起,是我耽误了你。”
江寻温和地笑了笑,道:“我没有这样想,这六年,我陪伴你,你也在陪伴我。”
他第一次觉得六年的时光是如此短暂。
他说:“在你来到我身边之前,我的生活里就只有工作,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应酬,或者是在出差,秘书会为我安排好所有的行程,我就像一个机器人,照着设定好的程序运行,你来到我身边之后,会偶尔给我制造一些意外,计划被打乱,但我从未为此烦恼过,甚至觉得你还可以多麻烦我几次,就像规规矩矩的好学生翻墙逃课,在围墙之外快活地玩耍一天,之后上课走神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一天。”
这半个月,他自以为已经清理好了混乱的思绪,但还是有痛感。
“你问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其实我也没有确定的答案,刚开始总是听赵总讲起他的女儿,你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赵总暗示我,他需要一个有野心但足够忠诚,永远不会反咬他一口的女婿,于是我开始看你的照片、了解你的喜好,做好准备,然后等待机会。”
江寻喝了一口酒,又道:“你拒绝我,我其实松了一口气,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看到我和我的家人不好的一面。”
赵南霜认同赵启明的眼光,因为他选中了江寻。
“你很好。”她说。
“人无完人,你觉得我没有缺点,是因为你没有深入地了解我,”江寻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的脸上,他说,“南霜,我不会再等你了。”
赵南霜愣住了,问:“你要离开公司吗?”
她在公司里只是有股份,等赵启明放权了,也不会干涉江寻的决策权。
“我会跟我爸谈的,这么多年,公司里的大小事都是你在处理,即使我们之间没有婚姻关系,也不会影响你在公司里的地位。”
“不是因为这个,”江寻的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他说,“这是我的小心机,我想要你永远记得我。”
“江寻。”
“你看,我成功了。”
赵南霜被逗笑了,以江寻的能力,从头再来不是难事。
江寻说:“我已经从赵家得到很多了,工作经验、遇到危机时的应变能力、人脉,还有金钱。
“如果我真心留你,你也不会改变想法,是吗?
“大小姐,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儿自尊心吧。”
赵南霜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道:“那就祝你一切顺利。”
江寻笑笑,问:“不祝我早日遇到另一半?”
她说:“感情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可能说来就来了。”
他开玩笑道:“这可不一定,我喜欢过你,对另一半的容貌和身材还是有点儿要求的。”
“……”
气氛很轻松,他们离开时,电梯正常运行,很快到了一楼。
广场上挂着夏梦的广告牌,电子屏上的人物也是她。
初春的气温还是有点儿冷,赵南霜陪江寻走了一段路,包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声,她只拿出来看了一下,没有回复。
江寻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猜到手机那边的人是周迟译。
他说:“就到这里吧。”
赵南霜停下脚步,抬头看他,道:“江寻,谢谢你。”
她本来很内疚,但是他化解了沉重的气氛。
“可以抱抱你吗?”江寻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
赵南霜主动拥抱他,并问他:“你哪天走?”
“不告诉你,”江寻的拥抱很有分寸,他说,“如果你去机场送我,我可能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做不到洒脱,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那……再见。”
“再见。”
电话铃声响起,赵南霜没回消息,周迟译将电话打了过来。
经历过刘成这件事,只要她不在他身边,他就会担心她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
江寻叫住她:“南霜。”
赵南霜回头。
江寻站在原地,道:“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那天晚上是我送你回家,为你受伤的人是我,你会跟我走吗?”
刘成手里有刀,周迟译擅长军队格斗术,制服刘成的时候还是受了伤,如果是江寻,赵南霜不敢想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我知道了。”江寻释然。
难怪有人说,世间万物皆可努力,唯有爱情全凭运气。
这一次,江寻先转身。
助理去开车了,赵南霜在路边等。
她还没来得及回电话,周迟译就又打了电话过来,她先听到的是护士的声音,他好像要出院,护士说太晚了,办不了出院手续。
“这么晚了,你干吗给人家添麻烦?”
“你不在,我待不住。”
赵南霜慢悠悠地说:“寇庄路不是在医院里吗?”
周迟译冷冷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寇庄路,道:“他不来我好得更快。”
寇庄路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道:“他是怕你跟别的男人跑了,坐立不安。”
周迟译懒得理会寇庄路,跟赵南霜说话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放缓语气。
“你听见了吧,是不是挺烦人的?”周迟译问。
“我没听见,”赵南霜坐上车,“你让他再说一遍。”
“他的舌头烂了,他说的话没有一句能听。你还来医院吗?”
“不去了,你早点儿睡吧。”
赵南霜去陆止止家,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路,周迟译等她到了才挂电话。
寇庄路中途就走了。
周迟译在星期二的早上出院,周时延接他回家,他刚进屋,Eleven就摇着尾巴跑到了他身边。
那天Eleven朝刘成扑过去,死死地咬住他的腿,给周迟译创造了时机。
周迟译夸它:“好样的。”
“汪!”Eleven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周时延想着周迟译在医院里待了半个月,每天应该都挺无聊的,刚好他准备去看车队的人训练,出门的时候就把周迟译叫上了。
这个车队其实是周迟译组起来的,但他之前不方便直接管理车队,就把车队放在公司的名下了。
周时延看出他有点儿心不在焉,果然,坐下没一会儿,他就给赵南霜打去了电话。
电话刚接通,他就听出赵南霜的情绪很低落,直接买了一张机票,当天下午就去找她了。
赵南霜在酒店里整理照片,上午拍摄时,她清楚地看着一朵曾经鲜活、热烈的太阳花是多么珍惜生命倒数的日子,人在疾病面前太渺小了。
真正的分开不是死亡,而是遗忘。
数年的心结,会在见到某一个人或者经历某一件事之后豁然开朗。
现在她什么都不计较了,只想见到他。
晚上十点半,周迟译就来到了她面前。
酒店的房门一开,他就大步走进去吻她。
赵南霜被这个热烈的吻俘获,她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进一步。
她倒在床上,他单膝压在床沿,俯身下来。
即使他刚出院,左手上还缠着纱布,动弹不得,依旧灵活地脱了她的衣服。
这有点儿纠结呀……
赵南霜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不好吧?万一伤口裂开了……”
周迟译亲她的脖子,轻声说道:“所以得你来。”
她的脸红得像是能滴血,她说:“关于我爸那边……这事你得解决。”
周迟译说:“好,我来解决。”
083.
洗完澡,赵南霜一点儿都不想动,但还是爬起来检查周迟译的伤口了,确定他的伤口没有裂开之后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
他这个人真是得寸进尺,且毫无下线。
仗着一条胳膊不能动,哄着她说了很多平时不愿意说的话,伤口被碰到时,如果是他自己没注意碰到的,他就忍着,只是呼吸重了些,但如果是她的责任,他的反应就很夸张,她都有点儿分不清是真还是假了,只要她流露出半分担心,他就会借机提更过分的要求。
酒店的位置很好,视野极佳,周迟译拉开窗帘,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这会儿才发现外面的夜景还是挺不错的。
他点好餐,把手机扔到桌上,坐到床尾,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把她从被子里拽出来。
她的脸还是很红,她瞪他的时候,眼睛里的水光让他心生怜惜,但也会生出更恶劣的念头。
“我要睡觉了!”
“过一会儿外卖就到,吃完再睡。”
周迟译其实用一只手也能抱起她,但刚才被她慢吞吞的频率吊得不上不下,心里那团火焰烧得越来越旺,就没了逗弄她的心思,强势地夺回主动权的时候有点儿色欲熏心,脑子里都是这点儿事,也顾不上有伤还是没伤,轻微的痛感反而会刺激神经的兴奋性。
周迟译捏捏她的小腿,道:“先去沙发上坐着,我换干净的床单。”
赵南霜的脸颊很烫,她道:“我来换吧。”
她刚坐起来,周迟译就偏头凑近,给了她一个极为缠绵的吻。
他们不知不觉又滚到了床上,被子里面有东西硌着她,她皱着眉喊疼,一只手伸到背后,在被子里摸到了一个丝绒材质的小礼盒。
这是刚才从周迟译的兜里掉出来的。
赵南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和存钱罐里的戒指以及茜茜塞给她的那枚戒指都不一样,既不会显得普通,又不会太奢华。
她看着戒指愣神,道:“你竟然随身带着戒指。”
“想趁你脆弱的时候求婚,”周迟译拉着她坐起来,然后从盒子里拿出戒指,道,“试试合不合适?”
赵南霜不喜欢那些浮夸的仪式,尤其是当众表白或者求婚,简简单单就好。
她钩了钩手指,问他:“你见谁复合和求婚是同一天进行的?”
周迟译还捏着那枚戒指,凑过去亲她,道:“如果你点头了,这就是求婚,如果你不同意,那这就是求婚演习,反正我不会错过任何一次可以套牢你的机会,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赵南霜伸出左手,道:“给我戴上。”
“是试戴还是……”
周迟译抬眸,撞上了她笑盈盈的目光。
她说:“明天回南川领结婚证吧。”
这一瞬间,周迟译觉得他的人生圆满了。
“我当真了。”他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热烈地吻她。
赵南霜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有多开心,她好像也挺开心,道:“我只负责和你领结婚证,其他的事你搞定,尤其是我爸,毕竟我理亏,再加上先斩后奏,他会很难搞定。”
“我什么搞不定?”
周迟译什么都能搞定。
他摸到手机,打电话回家,老太太年纪大了,觉少,睡得晚,这会儿还在看电视,听到他说明天结婚,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
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赵南霜清清楚楚地看着、听着,他像是要告诉所有人,寇庄路骂了他一句,赵南霜才后知后觉,有点儿不好意思,跨坐在他的身上抢他的手机,结果被他搂着拍了一张照片。
“留下照片是为了防止你赖账,这叫‘有备无患’,万一你一觉睡醒后悔了,我找谁说理去?”周迟译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隔夜,甚至想找一辆车,现在就回南川。
赵南霜故作犹豫,道:“你提醒我了,结婚是大事,不能太冲动,要不……”
“我看你就是欠教训,”周迟译道,“床单还是等会儿再换为好。”
他想:今天晚上干脆别睡了。
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把外卖送上楼,在房间外面敲门,赵南霜的脸皮没有周迟译的那么厚,她推他,咬他,踹他,他才作罢,进浴室穿了件浴袍,开门把放在地上的袋子拿进屋。
她下午没吃东西,这会儿也觉得饿了。
周迟译耐心地等她吃完。
夜还长,他肯定是睡不着的。
又洗了一次澡,赵南霜倒头就睡,早晨起床后才发现,周迟译昨天晚上竟然在朋友圈里连发了三条动态。
他是几乎不在朋友圈里发动态的那一类人,最近一条还是很多年前发的,她陪他在球场上打球,他拍了一张绝美的夕阳,照片里有她的背影。
“我要结婚了。”
这一条发出的时间是01:01,那时候他们还在吃夜宵。
他们有很多共同好友,他们在评论里说恭喜恭喜,有一个和赵南霜不太熟的人问周迟译打算跟谁结婚,这么突然,周迟译回复:“我还能跟谁结?”
“我的人生可以停在这一刻。”
这一条发出的时间是03:27,此时她早就睡着了。
这个时间点很容易引人遐想,但他的朋友都知道他的结婚对象是谁,关系再好也没人敢乱开玩笑。
“幸好是你。”
这一条发出的时间是04:08。
寇庄路评论:“大情种,乐得一夜没睡吧?”
“醒了就起床,得去赶飞机了,”周迟译把她的手机抽走,顺手拉她坐起来,“晚上再睡。”
他已经把她的行李箱收拾好了。
“这么早?”赵南霜抬起双手伸懒腰。
“我很急,急不可耐,要不是因为看你睡得太香,我就改成八点的那班飞机了,”周迟译弯腰亲她,“快去洗漱、换衣服,还能吃一顿早饭。”
手上的戒指存在感很强,赵南霜站在镜子前刷牙的时候,不自觉地看看手心这面,又翻过去看看手背这面,想起了在存钱罐里藏了很久的那枚戒指。
她的嘴里有牙膏泡沫,她含混不清地问:“放在存钱罐里的那枚戒指,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周迟译靠在门口,目光和倒映在镜子里的她对视,道:“有一次我们去看电影,从商场一楼的珠宝区经过,我趁你去洗手间的时候买的。”
那一年,他们才十九岁。
他就把戒指放进了存钱罐,时间还很长,不急在这一时,他想等她自己发现。
“我记得好像有一天晚上你是往存钱罐里放了东西,是那天吗?”
“不是那天。”
“那是哪天?”
“就是你说要跟我结婚的那天,也就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天,”周迟译注意到了她的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更喜欢那枚戒指?”
他说:“我房间的抽屉里还有三枚,你换着戴。”
“你买那么多戒指干吗?”
“我以为得求五六次婚,你才会点头,所以先准备着。”
赵南霜:“……”
他不会觉得求婚戒指是一次性的吧?
周迟译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身上还穿着昨天穿着的衣服,赵南霜洗漱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他面前,拉下黑色冲锋衣的拉链。
“没时间了宝贝。”周迟译笑着吻她,抱她的时候,喉结碰到了她的脖子。
赵南霜就知道他没想好事,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你干的事,你不清楚?”
“我清楚什么?”
周迟译将嘴凑到她的耳边,刚说了一句话,赵南霜就恼羞成怒地捂住了他的嘴,不准他再提昨晚的事。
去机场之前,赵南霜先去了一家花店,挑了一束向日葵,在卡片上写下一些话语,送给昨天拍摄的那朵太阳花,太阳花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程挽月。
她们这次见面,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飞机到达南川的时间是11点,周迟译回家拿证件,准备领结婚证需要的材料,赵南霜去取陆止止送给她的头纱,然后赶着去做婚前体检。
他们是当天下午第一对顺利登记结婚的新人。
周家的人聚齐了,等着他们回家。
虽然只有一天的时间,但在他们到家之前,周家的人也做足了准备,把家里布置得像一个小型的婚礼现场。
一开门,茜茜就往门口跑,她的身后还跟着两条狗,把赵南霜缠得脱不了身。
周迟译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太寻常,抬眸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赵启明,周海林和周时延坐在赵启明的对面,周时延给他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赵南霜也有点儿紧张,问赵启明:“爸,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赵启明看了一眼他们紧紧地握在一起的手,喜怒不明,道:“我如果再不回来,女儿就要被人拐走了。”
“爸,我跟周迟译领结婚证了,”赵南霜本来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就在刚才。”
周迟译仿佛看见了赵启明的头上蹭蹭往外冒的火焰,道:“爸,路上辛苦,我给您泡茶。”
赵启明冷哼了一声,这小子叫“爸”倒是叫得挺顺口。
“领结婚证这种大事,我这个当父亲的竟然是最后知道的。老周,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
作为男方的家长,周海林确实理亏。
“老赵,消消气。”
赵南霜:“爸……”
“你不用替他说话,”赵启明忍着火气,道,“你一直不想太早结婚,是这小子把你骗去民政局的吧?”
“他能骗我什么?是我自己愿意的。”
听她这么说,赵启明更生气了。
周海林看着在餐厅里泡茶的周迟译,道:“这件事确实是你不懂礼数,把茶泡好端过来,给你岳父跪下认个错。”
倒也不必跪下。
赵南霜知道赵启明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周迟译肯定会放低身段。
茜茜抱着赵南霜,道:“婶婶,我们去摘樱桃吧,别的小朋友昨天就吃到了,我也要吃。”
赵南霜摸摸她的脸,问她:“熟了吗?”
“熟了!都变成红色的了!妈妈的肚子里有小宝宝,她很不舒服,在房间里睡觉呢,不能陪我去,”茜茜抓着她的衣服撒娇,“婶婶,我好想去摘樱桃。”
周迟译低声说:“陪她去玩一会儿吧。”
赵南霜侧首看他,两人目光对视。
她懂他的意思,他是让她回避,放心地把事情交给他处理。
084.
樱桃树就在篮球场旁边,赵南霜抱着茜茜,身后是Eleven和它的小跟班。
前段时间,樱桃花开的时候,茜茜来看过,记得树上有蜜蜂,离篮球场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就在说:“婶婶,有蜜蜂,我们要小心,被蛰了会很痛。”
赵南霜还穿着刚才去拍结婚照时穿的那件白衬衫,被茜茜的鞋蹭了一道黑印也不在意,问茜茜:“你被蛰过吗?”
“我没有,但是狗狗的鼻子被蜜蜂蛰过,肿了这么大,”茜茜用手在她的脸上比画着,“是小叔叔把刺拔出来的,还去医院了。”
Eleven叫了一声。
茜茜要摸它,赵南霜把她放下来,她牵着两条狗绳,走在路上很威风。
篮球场附近种了很多花,是有蜜蜂。
赵南霜在垂下来的树枝上摘了一颗红樱桃,喂给茜茜。
茜茜被酸得缩起了脖子,道:“好酸!”
赵南霜笑了笑,伸手接着,道:“吐出来吧。”
今年春天雨水多,樱桃不甜。
茜茜其实就是想出门玩,刚才家里的气氛太严肃了,她有点儿害怕,旁边有几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朋友,昨天老太太带她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与他们熟悉了,这会儿自然而然地玩到了一起。
赵南霜在旁边接电话的同时时刻留意着,怕茜茜摔了。
夏梦今天在拍广告,刚收工,明天还要拍一天,此刻在电话那端问赵南霜:“昨天晚上看到了周迟译发的动态,我还以为他喝多了发癫呢,没想到是真的。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赵南霜的心境是变了,她说:“我昨天在外地给一个朋友拍婚纱照,她生病了,可能等不到婚礼,我看着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人生除了生死,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真是便宜周迟译了,”夏梦打这通电话当然是来说恭喜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呀?”
“可能明年吧,今年太赶了,我们还没有商量。”
“不管什么时候,我跟止止都给你当伴娘。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啊,你老公呢?”
赵南霜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
“他在挨骂。”
“不会吧?”夏梦嗤笑。
据她所知,周迟译在家里的地位挺高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让周海林和周时延彻底放弃盛离了,承担那么大的损失,但她转念一想,虽然在周家他最大,但岳父岳母可不一定会给他好脸色。
夏梦笑着说:“此刻他面对的压力越大,等晚上回过神了,想到他娶到了你,就会越开心。”
“小叔叔!”茜茜站起身,往篮球场的入口处跑。
赵南霜扭头往那边看,周迟译正朝她走过来,他也还穿着那件白衬衣,身后是一大片火烧云,原来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夕阳早已染红了半边天。
夏梦也听见了茜茜的声音,人家是结婚第一天,她可不当这个电灯泡,于是说道:“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等你约我。”
挂断电话,赵南霜站在原地等他走近。
在篮球场上打篮球的人认识周迟译,喊他加入,他挥了一下手,说没空。
篮球飞过来,他单手接住之后把球放在地上,给茜茜踢着玩,茜茜不仅自己玩,还要带着两条狗玩。
那几个男人都被茜茜吸引了,也不着急,等她慢慢把球踢过去。
周迟译走到赵南霜面前,抬头往树上看,右手亲昵地搭在她的肩上,问她:“今年的樱桃甜吗?”
“很酸,茜茜都不吃,”赵南霜看他神色如常,不像是被训斥过,但他一贯能装,于是问道,“我爸是不是给你出难题了?”
“最难的一关都过了,其他的事不算什么,爸提的要求不过分。娶你怎么能没有聘礼?我办得到,你就别操心了,”周迟译一边轻轻地捏她的耳朵,一边说道,“今天晚上住在家里,过几天我再带你去看江边的那套房子。”
木已成舟,赵启明即使再生气,也不可能强行让他们离婚。
赵南霜低声说:“奶奶应该舍不得你搬出去住吧?我们多陪陪她吧,这里也很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
她忍不住笑,周迟译也是,坐在树下的阿姨们都是带孩子出来玩的保姆,不认识他们,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觉得他们很般配,于是问他们是不是男女朋友。
周迟译牵着赵南霜的手,道:“这是我老婆,我们结婚了。”
阿姨着实很惊讶,仔细一看,这姑娘确实戴着婚戒,惊叹道:“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是我有福气。”周迟译从兜里拿出一把喜糖,分给大家,又对茜茜道:“茜茜,回家吃饭了。”
“好!”茜茜跑去牵狗绳。
周迟译抱着她摘了几颗樱桃,带回去给周时延。
进屋后,赵南霜才发现南佳和宋叔叔也来了,脸上都带着笑容,赵启明的态度缓和了很多,被周海林称呼为“亲家”的时候,他没有翻脸,应该是接受了,但心里肯定还是不痛快,毕竟他也只有赵南霜这一个女儿。
赵启明看得出来,周家人没有让赵南霜受委屈,对她很重视,即使只有一天的时间,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
几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有茜茜这个开心果,餐厅里的气氛很轻松。
周迟译刚出院,但还是给赵启明和南佳夫妻俩各敬了两杯酒,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谦和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
赵南霜这才意识到,原来赵启明不知道周迟译受了伤,他下午根本就没有拿这件事当盾牌。
周迟译不是会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走捷径的人。
每一步他都走得踏踏实实。
今天奔波了一整天,跨越两座城市,还办了一件大事,其实挺累的,赵南霜坐久了有点儿腰酸,看着家长们喝酒说笑,听着周迟译当众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她在周家受委屈,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摸到了她的后腰。
除了周迟译还能是谁?
他表面正正经经,一副满分女婿的样子,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捏她的腰。
餐厅里有很多长辈,周迟译的姑姑就坐在旁边,赵南霜没喝酒,耳垂却微微泛红,手绕到身后推了他一下,被他顺势握住,与她十指相扣。
她侧首看他,灯光柔和,他似乎还是少年。
饭后,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赵南霜和周迟译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车从这里开出去。
热闹之后,家里归于平静,老太太这会儿才把自己准备的东西给了赵南霜,是一只翡翠镯子,十多年前,老爷子在一个拍卖会上买回来了一对,据说是用同一块石头雕刻出来的,成色极佳,这么好的东西很少见,有钱都买不到,茜茜的妈妈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周迟译把镯子给她戴上,两人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月亮,月亮真是圆啊。
赵南霜问他:“今天的酒好喝吗?”
周迟译也不说话,直接捏着她的脸,让她自己尝。
吻着吻着,她就被他抱了起来。
周家的楼梯也是木质的,踩上去时会发出轻微的响声,混着她低低的笑声,格外动听。
后来,周迟译再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时,依然会心跳加速。
很快就到了六月份,又是一年毕业季。
周迟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回部队办手续。
这天,赵南霜本来是打算去工作室的,但陆止止有事找她,两人约在陆止止的婚纱店附近见面。
聊完正事,时间还早,她们就想着去六中看看。
这几个月陆止止特别忙,赵南霜结婚之后跟她和夏梦见面的次数明显少了。
“周迟译什么时候回来?”陆止止问。
“就这两天吧。”
“他前段时间给了我一张婚纱设计稿,你知道吗?”
赵南霜点头,道:“知道呀,我看着他画的。”
其实还有一对戒指的设计稿。
他们婚后肯定是要戴婚戒的。
“他自己设计的?”陆止止着实有些吃惊,虽然他奶奶是很有名的画家,他从小耳濡目染,会画画,但画画跟设计还是不一样的,“我还以为是出自哪个大牌设计师之手呢,竟然是他设计的,现在我信了,他干哪一行都不会差,就算受了伤不能继续当飞行员了,转行做别的也会成功。”
说不遗憾,肯定是假的。
周迟译回部队之前,每天都在给赵南霜做思想工作,他自己早就有了选择,但她总想着这事,不太好受。
“对了,你把下个月六号那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你们要请客吃饭?”
赵南霜说:“寇庄路他们那几个发小儿一直说要喝喜酒,婚礼还早,提前聚一聚。”
“那肯定不能少了我和夏梦。”陆止止怎么都得喝上这杯酒。
红灯结束,陆止止正要往前走时,余光注意到对面暗处的一道身影时忽然顿住了。
赵南霜走了两步才发现陆止止没动,叫她也没什么反应。
赵南霜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顺着陆止止的视线看过去。
人行道上,有人向这边来,有人往那边去。
此时是下午五六点钟,阳光被高楼挡住,路的两侧是两个世界,陆止止和赵南霜所在的这一边被太阳照得明亮,地面都被晒得滚烫,另一边处在阴面,就显得极为暗淡。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亮会被暗色吞噬。
然而,陆淮从没有光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光里。
085.
赵南霜刚认识陆止止的时候,陆止止就说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一心只想赚钱,只要能赚到钱,她什么事情都能做。
陆福死的那天,她一直在哭,不是在哭自己,也不是在哭这个她应该叫一声“父亲”的人,她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为陆淮而流。
那天,他们躲在那间出租屋的角落里,被阴暗笼罩,警笛声越来越近,他们无处可躲,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即使下一秒他就会一脚踩空,她也会同他一起坠下去。
“无论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我都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是那年夏天陆淮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的每一天,她都是为此而活着。
距离越来越近,陆淮的五官应该逐渐变得清晰,陆止止却看不清,不知道是阳光太刺眼,还是眼里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记忆中,他总是穿着那套洗得微微发白的校服,很多时候他沉默地看着她,她以为她看不懂。
被他抱到怀里的这一刻,陆止止才敢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
“你怎么才来……“她声音哽咽,鼻涕、眼泪全蹭在了他的衣服上,“这一年,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陆淮说:“在等你变成小富婆。”
陆止止一边哭一边笑。
赵南霜在旁边看着,也不禁湿了眼眶。
陆淮是重新参加高考了,七年前戛然而止的人生重新回到正轨,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也终会幸福、圆满。
陆止止急着带陆淮回家见孙琴,赵南霜没有去打扰他们一家团聚,她还住在柳桥小区,在回去的路上就给周迟译打了一通电话。
天快黑了,她下车后,站在家门口,看到天边有一团火焰似的红霞,明天肯定是个晴天。
吃完晚饭,老太太在院子里浇花,周迟译突然回来了,跟她说了两句话就往楼上走。
对此,老太太也习惯了,男人不黏老婆黏谁?
卧室里没人,周迟译转身去了书房,赵南霜刚跟夏梦聊完,下午见到陆淮的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过,无法静下心来工作,就随便看看视频。
书房的门半掩着,她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以为是Eleven来了,就没在意。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周迟译又骗她,明明说好后天下午回来,她来不及回头就被周迟译提着腰抱了起来,他坐在沙发上,她坐在他的身上。
她已经洗过澡了,夏天的睡衣很薄,手感极佳,但布料的细腻程度远不及她的皮肤。
“你这个人能不能有句准话?”赵南霜推他,道,“没关门呀,你别乱摸。”
“奶奶在楼下弄那些花花草草,最少还要两个小时,”周迟译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他问,“笑得这么开心,在看什么呢?”
“就是随便看看,小动物真是可爱。”
“喜欢就养,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过几天给你带回来一只。”
赵南霜笑着把手机递过去,周迟译点开视频,视频里是几只大熊猫在吃竹子。
周迟译:“……”
她笑得差点儿摔下去。
周迟译把手机扔到桌上,抱起她准备回房间。
“你还没吃晚饭吧?” 赵南霜搂着他的脖子,指挥他拐弯,“下楼,去厨房。”
周迟译慢悠悠地说:“小别胜新婚,我现在没心情吃饭,只想……”
“这才几点?奶奶还在外面。”赵南霜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
周迟译吹了一声口哨,小宝就跑进书房,没一会儿咬着一只拖鞋出来了。
小宝就是Eleven的小跟班,老太太天天这么叫它,赵南霜也跟着她叫。
赵南霜穿上拖鞋下楼,打开冰箱,看能做点儿什么菜。
周迟译在给小宝弄水喝。
赵南霜边洗菜边问:“你觉得琴姨能接受吗?”
周迟译不紧不慢地宽慰她:“这些年,琴姨失去的太多,应该也看开了,如果陆止止一定要跟陆淮在一起,琴姨最后肯定也会接受。在有限的生命里,外人的闲言碎语哪儿有自己的女儿重要?但需要时间,毕竟她一直把陆淮当亲生儿子对待,等她想通后,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
赵南霜希望陆止止能幸福。
“对琴姨来说,要跨越这一障碍挺难的。”
“她可能比你更早知道。”
赵南霜愣了一下。
“你读高中时才认识陆止止,就已经看出陆淮对陆止止不仅仅是姐弟亲情,琴姨看到的只会比你看到的更多,或许她只是没有戳破那层纸,而不是不知道,”周迟译走过去,洗完手,顺势从后面抱住她,“顺其自然吧。”
赵南霜心想:这倒也是,慢慢来吧。
她其实不喜欢做饭,以前一个人住,不是吃泡面就是点外卖,结婚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下厨,炒了三道菜,两荤一素。
她吃过晚饭,但还是陪着周迟译吃了点儿。
“我今天见到陆淮,太高兴了,忽略了你。”赵南霜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道。
周迟译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嗯,我挺伤心的,一会儿记得补偿我。”
赵南霜越过餐桌,凑过去亲了他一下,道:“好了。”
周迟译显然不满意,问:“就这样?”
“这样还不行?”赵南霜指着桌上的饭菜,道,“这些可都是我亲手做的,难道不好吃吗?”
周迟译直接把她扛上楼,阿姨会来收拾碗筷。
茜茜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周时延去上班的时间越来越晚,周海林让秘书给周迟译布置了一间新办公室,等他在公司里历练得差不多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再把他送到他岳父那里去。
周迟译进了公司,平时跟寇庄路见面的机会更多了,但每次周迟译都是饭局中走得最早的人,长辈说结了婚就是不一样。
比起回家,寇庄路宁愿在外面喝酒应酬,家里人给他物色的联姻对象,他提不起半分兴趣。
周迟译和赵南霜请客这天,在南川最好的餐厅订了一个可以容纳二十人的包间。
时隔九个月,寇庄路再一次见到了陆止止,还有她身边的陆淮,夏梦明里暗里讽刺他活该,他听着,心态反而变得平和了。
寇庄路想找个地方抽烟,刚走出包间,一个女人便跌跌撞撞地朝他撞了过来。
走在寇庄路后面的一个朋友看见了周迟译,打趣道:“来得晚也就算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周太太呢?”
“她接完电话就来。”周迟译的目光从寇庄路面前的女人的身上扫过,没有多停留一秒钟,迈开长腿走进了包间,对包间里的人道:“都别在里面抽烟啊,我老婆不喜欢烟味。”
“真没人性!我还单着呢!”
“单身没关系,你如果羡慕,我可以跟你讲讲我和我老婆的故事,她前两天去公司接我下班,你猜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别家公司的星探在停车场里追着她,非要给她递名片,想约她去面试。我老婆就是漂亮,就算我们自己家的艺人,也挑不出几个比她好看的。”
“今天灌不醉你和南霜,我们从这里走出去都丢人!”
“试试吧。”
“……”
盛离听着包间里的说笑声,再闻着自己的衣服上那难闻的烟酒味,自嘲般扯了扯唇,但这笑比哭还难看。
寇庄路连招呼都没跟她打,等她站稳后就走开了。
陆止止把包递给陆淮,去了洗手间。
夏梦在扎头发,她嫌热,赵南霜在洗手。
陆止止小声说:“我刚才看见盛离了,她跟在一个老男人身边,喝得醉醺醺的。”
夏梦早就听人说了盛离的近况,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家的公司出了问题,季旸的父亲又把她在娱乐圈里翻身的路堵死了,如果她什么都不管,直接出国,其实可以过得很好,但她母亲不甘心,她只能走上这条路。”夏梦道。
提起季旸,陆止止还有些后怕,这属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姓季的被判了几年?”陆止止问。
“十一年零八个月。”
“哦。”
夏梦挽住赵南霜的手,道:“走吧,我们去看看陆淮弟弟。”
赵南霜提醒道:“他只比你小一岁。”
“那也是弟弟,对了,他报的是哪所学校?”
陆止止说:“南大的计算机专业。”
夏梦哇了一声,道:“真厉害啊。”
陆止止也这么觉得,陆淮就是很厉害,不会被困在七年前。
人多的时候,赵南霜滴酒不沾,但这种朋友局,周迟译肯定是连一杯酒都逃不掉的,更何况这是喜酒!
夏梦最先倒下,被经纪人接走了。
其他人没喝够,还在喝。
十一点多的时候,陆淮和陆止止准备回家,赵南霜送他们下楼,她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不知道陆淮说了一句什么话,陆止止张开双手迎着热风往前跑,陆淮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小跑着追了上去。
周迟译抬起一只手搂住她,道:“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家。”
“他们竟然放你走了。”赵南霜以为怎么都要到后半夜才能结束。
周迟译低头凑到她的耳边,笑着说:“我悄悄走的。”
赵南霜:“……”
他应该是有点儿醉了,眼睛里全是笑意。
赵南霜对寇庄路也算了解,她下楼的时候,周迟译的那几个高中同学与寇庄路还没喝过瘾,如果周迟译不找借口提前走,或者装醉,今天晚上大概是走不了了,得住在这里。
到家后,她去煮醒酒茶,煮好拿到房间里时,发现周迟译并没有睡着。
他在看他们的婚纱照。
此刻,照片上的人正朝他走过来。
求婚成功的那天晚上,她睡在他的怀里,他觉得他的人生可以停在那一刻。
但现在,他希望这一生能越漫长越好。
086.
这年冬天,周迟译和赵南霜一起去了一趟长白山。
还是那么冷,雾凇也还是那么美。
霜雪落了他们一身,就像是到了白首。
同行的还有几个来长白山旅拍的摄影师和化妆师,赵南霜的助理也来了,白天大家滑雪都累了,晚上在酒店里喝酒聊天,吃完饭准备去泡温泉,赵南霜这会儿才告诉他们,她为什么会对长白山有特别的感情。
很多年前,她被周迟译骗到这里来过生日,跟风去玩了一次漂流,船里进了水,她坐在里面,衣服都结冰了,即使穿了很多衣服,把自己裹得像一只熊,依然冷得怀疑人生。
那年的生日蛋糕被冻成了冰,许愿的地方就在那边的不冻河边上。
赵南霜念念不忘的不是长白山的雾凇、白雪,而是和周迟译一起来看过的雪景。
她以为周迟译去给她倒水喝了,所以什么都没听见,但后来在回南川的飞机上,他不经意地问她那年过生日时许了什么愿。
她许了什么愿?
其实她也记不清了。
无非就是“周迟译是个讨厌鬼,但我喜欢他,我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像这条不冻河,岁岁年年,热烈如初”之类的。
茜茜见到他们的时候,生了一会儿气,原因当然是叔叔婶婶出去玩竟然不带她,但她说起自己的弟弟时,又变得特别开心。
周时延还在月子中心,暂时将茜茜交给周迟译带。
全家人都很疼茜茜,但茜茜最喜欢的还是周迟译,周迟译带她没什么问题,搞定一个小朋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陪她玩,可当他讲完一个睡前故事,回房间抱老婆,茜茜跟着进来,往床上爬,挤到他和赵南霜中间睡的时候,他就在想,还是不能太早要孩子。
“婶婶,下雨时会打雷,我害怕。”
她其实是想妈妈了。
赵南霜的心都软了,她道:“婶婶抱抱。”
周迟译跟茜茜商量,道:“雨已经停了,不会打雷的,叔叔把小宝叫上来陪你睡。”
“小宝也害怕。” 茜茜直摇头,铆足了劲儿往赵南霜的怀里钻。
赵南霜看她蔫蔫的,猜出她是想妈妈了,于是道:“我们给妈妈打电话吧。”
茜茜果然一下子就开心了,点头道:“嗯!”
“把手机拿过来,”赵南霜推了推周迟译,“你今天去客房里睡?”
周迟译靠在床头,道:“不习惯,我睡不着。”
赵南霜说:“那你去工作吧,忙累了就能睡着了。”
周迟译:“……”
视频电话拨通后,茜茜聊几句,赵南霜聊几句,周迟译去隔壁洗了个澡,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卧室里。
茜茜已经睡着了。
周迟译准备把她抱走。
赵南霜没让他抱,道:“好不容易哄睡着,你别把她弄醒了。”
没办法,周迟译只能绕到另一边,茜茜横着睡,占了一大半的位置,周迟译贴着床沿,稍微动一动就会掉下去。
赵南霜听到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很想笑。
茜茜抱着她的小熊,正睡得香。
赵南霜小心地翻了个身,抱住周迟译,亲他的下巴。
周迟译回吻她,道:“明天去看房子,我们的婚房。”
她笑道:“好呀。”
第二天,吃完晚饭,一家人就出门了,周迟译开车,赵南霜坐在副驾驶座上,茜茜坐在后面的儿童座椅上,Eleven和小宝也上了车。
新家离柳桥小区不算太远,寇庄路也住在这附近。
新家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赵南霜挑的,但这些东西摆在家具城里和放在家里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样子,沙发很大,可以当床睡,酒柜里的酒都是周迟译出差的时候从全国各地带回来的,酒杯也是她喜欢的,后院里种了几棵山茶花,还有摇椅。
赵南霜还在楼下,周迟译把茜茜抱上楼,进了衣帽间。
刘成曾经在衣柜里藏了好几个小时,赵南霜对衣柜有心理阴影,柳桥小区是她熟悉的地方,她住在那里时每次换衣服的时候都还是会有点儿紧张。
周迟译把刚摘的那朵山茶花给茜茜玩,她进了衣柜,小宝也跟着进去,没过一会儿,Eleven也进去了。
茜茜很兴奋地问周迟译:“小叔叔,我们是在跟婶婶玩捉迷藏吗?”
周迟译看着茜茜明亮的眼睛,温和地说:“对,婶婶会来找你,但是你不要大声吓她,她会害怕。”
茜茜乖乖点头,道:“好,我会小声的。”
“那你在这里等,我去叫婶婶。”
“嗯!狗狗不要叫,嘘,要小声。”
赵南霜上楼找茜茜,问周迟译:“茜茜呢?”
周迟译靠在走廊里,朝开着门的衣帽间看了一眼,赵南霜心领神会,故意逗小孩。
“哎呀,我们家茜茜怎么不见了?我来找找,是不是在卧室里呢?”
她顺便看了下主卧,跟周迟译说了一会儿话,才走进衣帽间。
衣柜都一样,里面静悄悄的,她也不知道茜茜躲在哪里,深吸一口气,随便打开了一个衣柜的门。
“婶婶,你找到我啦!”茜茜从柜子里跳出来。
赵南霜怕她摔跤,连忙蹲下去接住她,道:“原来你在这儿。”
茜茜把手里的山茶花戴在赵南霜的耳朵上,Eleven和小宝也往她的身上扑,与她闹成一团。
周迟译在旁边看着。
赵南霜仰起头,看见了他灿烂的笑容。
以后,她打开衣柜的时候想到的就会是茜茜和这两条狗,而不是刘成。
周迟译接了一通电话,是周时延过来接茜茜了,送走他们,赵南霜才继续看三楼,周迟译给她弄了一个家庭电影院,每一处她都很喜欢。
等她下楼时,衣帽间里多了一件婚纱。
周迟译设计,陆止止制作的一件婚纱。
之前陆止止送给她的那套,她穿着拍了婚纱照,这一件也是独一无二的。
赵南霜站在门口愣神,周迟译走到她身边,牵着她走进去。
她的目光无法从婚纱上移开,她问:“你什么时候把这件婚纱带过来了?”
“昨天下午去取的,”周迟译从后面抱住她,问,“试试?”
“好。”
婚礼定在六月份,如果尺寸不合适,陆止止还有时间修改。
这件婚纱穿起来很烦琐,需要别人帮忙,赵南霜低头整理领口,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周迟译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太对劲儿了。
“我是不是长胖了?
“你帮我把背上的拉链拉上呀。
“那一年,我陪我妈去试婚纱,帘子拉开的那一刻,宋叔叔热泪盈眶。周迟译,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周迟译把婚纱的裙摆踢到一边,搂着她的腰,把她推到墙上,低头咬她的耳朵,笑着问:“我怎么没有反应?”
赵南霜瞪他,眼波流转,道:“你真是……”
周迟译用仅剩的耐心把她从洁白的婚纱里剥了出来。
婚礼就在南川举行,婚礼开始前,赵南霜见到了周迟译的母亲,当初离婚时闹得那么难看,以她的性子,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周家的人。
是周迟译飞到墨尔本把她接回来的,他不想让这场婚礼留下一丁点儿遗憾。
江寻虽然人没到,但是礼物准时寄到了,里面有一封很长的手写信。
彼时,夏梦和陆止止都在旁边,赵南霜就没有将信打开看,把信放回了盒子里,婚礼太忙,她这一放,就很难再想起来。
婚礼这天,夏梦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不禁感叹,周迟译不仅会选地方,也会挑日子,这是这半个月里天气最好的一天。
新人交换完戒指,新郎就可以亲吻新娘了。
夏梦拿了一杯香槟,感觉到旁边的陆淮站了起来,他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八成是准备抢捧花。
他才念大一,新项目就已经完成五百万元的天使轮融资,前途不可限量。
一阵热闹的声音传来,夏梦闻声往前看,赵南霜是她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陆淮果然去抢捧花了,周迟译的那几个发小儿都还没有结婚,这个环节就是图个热闹,赵南霜回头看了一眼,才把捧花高高地抛起,陆淮从旁边挤过去,一跃而起,拿到捧花之后就跑向了陆止止。
阳光正好,夏梦在人群之外看到了江寻。
他还是来了。
他站得很远。
夏梦走过去,递给他一杯香槟,道:“往前看吧,人生永恒不变的道理就是一切终会过去。”
江寻看着远处的新郎和新娘,笑了笑,道:“我只是来说一声‘恭喜’的,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是吗?你可是单恋无果的出局者,不为自己遗憾吗?”
“你不也是?”
夏梦:“……”
她追周迟译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去年那顿喜酒不是白喝的,每一个人都得为这场婚礼出一份力,晚上的酒宴,帮周迟译挡酒的人是一批又一批,寇庄路到底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与他配合得相当完美。
接近凌晨,大家才陆陆续续地离开。
赵南霜换了衣服,也脱下了高跟鞋,站在露台上看着周迟译送两家的长辈上车。
烟花还在燃放,一簇一簇的火光在夜空里炸开。
南川多雨,风里已经有了潮湿的水气。
盛夏到来,暴雨降临,但幸好,她在这场雨里遇到了一把很喜欢的雨伞,他会陪她等日出,也会陪她晒太阳。
最后一簇烟花燃尽时,赵南霜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一回头就看见了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的周迟译,在这一秒,他和她记忆里的少年重叠。
夜色铺满了这座城市,热闹消失,木质楼梯发出的声响落在耳边,周迟译看着近在咫尺的赵南霜,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
他们分开的那些年,她去过很多国家,拍了很多照片,他的私人时间他也都在飞往那些已经没有她的目的地。
2017年1月,他几乎跨越了半个地球,到达了冰岛,看到了壮观的极光,经历了一场大雪,这里无尽的黑夜和她照片里的差不多,但没有她。
2018年6月,他去了新西兰,参观了电影《霍比特人》的取景地,看到了梦幻的萤火虫洞,还有罕见的星空,但没有她。
2019年12月,他去了芬兰,依然看了大雪和极光,又不一样,有圣诞老人,但还是没有她。
2020年4月,他看遍了瑞士的八大小镇,有童话,有宝石,但依然没有她。
2021年,他在南川。
年少时不懂得珍惜,伤了她的心,那年夏天,他等在南佳的家门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她,第一次有这种无力感。
后来,他才明白,她不是想去家具店里逛,而是想跟他一起去家具店里逛。
就像他去了那么多地方,看见了那么多美景,身边没有她,万水千山就只是山和水。
幸好,花还开着。
这场婚礼太过梦幻,细细的雨水被风带进来,落在脸上,凉凉的,周迟译像是突然回到了真实世界。
站在他面前的赵南霜不是他梦里的人,而是他的新娘。
原来,娶到心上人真的会热泪盈眶。
赵南霜问他是不是喝醉了,周迟译笑着拥她入怀。
“新婚快乐,周太太。”
2023年,6月17号。
我娶到了十八岁那年就想娶的人。
这一生,短暂也好,漫长也好,这是我们的一年又一年。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少年热恋,千金不换。
(正文完)
番外:匆匆又几年
夏梦这次在剧组里待了四个月,杀青的第二天上午飞回南川,当晚就约姐妹们出来小聚,算是提前过生日。
聚会地点还是老地方,领结婚证两年了的赵南霜很准时,反而单身的陆止止迟到了。
人多热闹,而且有周氏娱乐旗下的几个艺人,赵南霜就破例喝了几杯酒,陆止止来的时候,夏梦正和一个朋友凑在一起聊一个大八卦。
陆止止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坐下来就开始找吃的。
赵南霜倒了一杯果汁递给她,问:“这几天很忙吗?”
陆止止被蛋糕噎住了,连忙拿起杯子喝了两口,道:“接了个大单子,客户的要求多就算了,今天一个新想法,明天一个新思路,我十天瘦了四斤。”
“四斤?”夏梦就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她在剧组里的工作量也很大,她一点儿也没瘦就算了,反而还胖了。
“你怎么瘦的?我也得减肥。”夏梦道。
陆止止擦了擦嘴,靠在沙发上叹气,道:“每天暴走,吃了上顿没下顿。”
“当老板还这么苦?你跟弟弟是要将公司发展成世界五百强企业吗?”夏梦有半年没见陆淮了,周迟译她倒是没少见,“看南霜多会享受,结婚之后的生活一天比一天滋润。”
赵南霜咳嗽两声,道:“我上半年的工作也很饱和。”
“但你有老公疼你呀,”夏梦坐到赵南霜的身边,跟她开玩笑,“等你爸退休了,周迟译接手你爸的公司,你是老板还是老板娘?”
陆止止:“这还用问?”
赵南霜有自己的事业。
周迟译问她在哪儿,她给他发了个定位。
夏梦往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不禁有些羡慕,这两人婚后跟热恋期时没什么区别。
“都怪你这么早结婚,我爸妈今年也开始催我了。”夏梦道。
赵南霜一边回消息一边问:“那个谁不是在追你吗?不感兴趣?”
夏梦翻了个白眼,道:“别提他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恶心死了。”
陆止止在接电话,夏梦一听就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是陆淮。
“真羡慕你们啊,这么多年,身边还是那个最喜欢的人,陪伴彼此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还有往后的中老年时期,对你们来说,变老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可怕了?”夏梦道。
赵南霜收起手机,道:“我跟周迟译也会吵架的。”
夏梦:“那不是你们调剂生活的情趣吗?”
赵南霜:“……”
她和周迟译吵架确实都是因为一些小事,而且婚后吵架从来不会持续到第二天,即使是她的问题,周迟译也会在当晚零点之前把她哄好。
夏梦只短暂地郁闷了一会儿就又扎进人堆里说说笑笑了。酒很好喝,和朋友们在一起很快乐,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她还年轻,何必吃爱情的苦?
陆止止刚搬了家,陆淮大部分时间在学校和公司里,平时都是她跟孙琴在家里住,她今天累得很,夏梦就没留她,让她早点儿回家休息。
半个小时前,陆淮就到小区了。
这个季节蚊虫多,陆止止远远地看到他坐在小花园里的长椅上,旁边有一盏路灯,光线打在他的身上,他是亮的,周围是暗的,像电影里出现过的画面。
陆淮在地面上看见了影子,人没动,但嘴角翘了起来。
他在等她走过来,等她靠近。
陆止止想吓他,屏住呼吸,准备拍他的肩膀,但他突然站了起来,反而是她被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仰,不等她后退,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她被这股力道带得朝他靠近,陆淮顺势低头,和多年前小心翼翼却只敢落在她的额头上的那个轻轻的吻不同,他擅长学习,几次接吻之后就已经没了最初的生涩。
陆止止的呼吸也渐渐变乱了。
此时,夏梦组织的聚会依然热闹,赵南霜正颇有兴致地听着对面的人讲一件趣事,手里的酒杯突然被人拿走,她本能地仰起头。
周迟译一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另一只手拿着酒杯,赵南霜的目光刚好落在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处,他喝了她没喝完的那杯酒。
在一片打趣声中,周迟译放下酒杯后牵起赵南霜的手,以他下周要出差一个月的理由把她带走了。
办完婚礼之后,他们就搬进了婚房。
赵南霜一进屋就习惯性地看Eleven和小宝,周迟译放好洗澡水,直接下楼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上楼的时候,除了踩在木质地板上时发出的声音,耳边还有她的笑声。
这个澡她泡得有点儿久。
凌晨一点多,赵南霜的手机响了,她刚摸到桌上的手机,就被周迟译搂着腰拽回到了床上。
赵南霜第二天上午睡醒后看到微信消息才给陆止止回电话。
“怎么了?”她问陆止止。
陆止止一夜没睡,眼睛都红了,道:“我跟陆淮的事……我妈知道了。昨天晚上,我和陆淮在我们家楼下的小花园里接吻,我妈刚好撞见。”
当时她被吓得魂都没了,差点儿把陆淮推进水池。
赵南霜掀开被子下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问:“琴姨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陆止止捂住脸,道,“可能也觉得尴尬吧。”
赵南霜宽慰她:“你别太悲观,琴姨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前几年她身体不好,你和陆淮都不在她身边,如今一家团圆,没什么是过不去的,琴姨可能早就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一回事。
陆止止的心里很乱,昨天晚上,孙琴一言不发地往家里走,她和陆淮跟在后面,进了电梯之后也只有他们三个人,她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陆淮却始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赵南霜说:“早点儿坦白,早点儿面对。”
陆止止正要说什么,孙琴在门外敲门了。
“陆止止,都几点了,你还不起床?”
“马上就起。”
“陆淮一大早就陪我去了菜市场,饭做好了,你快点儿洗漱,出来吃饭。”
“哦,知道了。”
陆止止连忙从床上爬起来。
电话被挂断,赵南霜也去洗漱,刚走出卧室,趴在门口的Eleven就站了起来,跟着她下楼。
周迟译在厨房里。
他其实不常做菜,大概是因为明天要出差,一个多月对他来说时间挺长的。
赵南霜走过去靠在他身上,道:“我把你的行李收拾好了,一会儿你看看还缺什么。”
“嗯,”周迟译扭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道,“这一个月你跟奶奶住,明天早上我去机场之前先送你回去。”
“好呀,”赵南霜想着刚才的事,问,“陆淮找过你吗?”
周迟译笑了一声,回答道:“正经谈恋爱且奔着结婚去的,没有人会喜欢偷偷摸摸。”
“我希望止止能幸福。”
“我相信琴姨也这么想,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倒是没错。
第二天,在他们回柳桥小区的路上,陆止止就给赵南霜发了微信,说孙琴同意她和陆淮在一起,他们还是一家人。
赵南霜心情好,送周迟译的时候,两个人你侬我侬的。
老太太看着,心里也很欢喜。
天气越来越热,赵南霜的食欲就不太好,到了七月,胃口变得很差,她去看南佳这天,吃午饭时,桌上都是她平常喜欢吃的菜,然而刚吃几口就跑进洗手间干呕了起来。
起初,南佳以为阿姨今天买的这条鱼不太新鲜,尝过之后,发现没什么问题,她才往另一个方面想,便多问了一句。
赵南霜听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这个月的生理期已经推迟半个多月了。
她和周迟译是开始考虑要孩子的事了,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南佳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可能是猜对了,但为了确定此事,当天下午就陪她去医院做了检查。
合作谈成了,周迟译可以提前一周回南川,走出会议室时就让秘书改签机票,应酬结束之后直接去机场,上飞机前,往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家里一切如常。
夏季白昼很长,飞机在南川降落时天还亮着。
小别胜新婚,周迟译这次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老太太在院子里浇花,他下车后先叫了一声“奶奶”,但脚步没停,进屋后先往客厅里看,赵南霜在看电影,Eleven和小宝在抢一个玩具,她听到脚步声后,回头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有了笑意,亮晶晶的。
这几天他们视频通话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周迟译看得出来,她有开心的事要告诉他,但又不想在电话里说。
她在等他回家,所以他谈好合作之后一天都没耽误。
“笑什么呢?有事要跟我说?”周迟译走过去,弯腰亲她,道,“回房间说。”
老太太一开门就看见周迟译把他的老婆从沙发上扛了起来,跟小时候闹着玩时一样,连忙追上去,在周迟译的身上拍了两下,道:“快放下!快放下!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多危险?!”
周迟译笑着说:“奶奶你放心,我抱得稳,不会摔的。”
他只用一只手抱着赵南霜,老太太看得心惊胆战,道:“浑球儿!你老婆怀孕了!前三个月要格外注意,千万不能这样,闹着玩也不行。”
灯光明亮,赵南霜清楚地看到周迟译突然愣住了,但拿着车钥匙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搂紧了她。
赵南霜笑着往他的颈窝里靠。老太太也忍不住笑了,对周迟译道:“开心傻了?都快要当爸爸了,还这么不知轻重!好了好了,你们小两口回房间说。”
老太太去厨房之前也不忘叮嘱一句:“小心点儿啊。”
她走到厨房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傻小子还没回过神呢。
小宝追着Eleven在客厅里乱转,一阵阵的饭菜香从厨房里飘出来,赵南霜在周迟译的耳边小声问:“你在想什么?”
周迟译的思绪这才收拢,他道:“很多,但又很乱。”
他迈开长腿往楼上走,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意,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稳。
“我在医院里做检查的时候也是这样,有点儿担心,又有点儿害怕,”赵南霜坐到沙发上,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其实现在还什么都感觉不到,问他,“我们能养好吗?”
“一定能,”周迟译半跪在地毯上,眼角有些潮湿,道,“老婆,我很开心。”
赵南霜笑着碰了碰他的额头,道:“我也是。”
周迟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
“我都不知道,你不在家,更不可能知道,上周我去看我妈,吃饭的时候胃不舒服才想着去医院看看,”赵南霜把桌上的检查结果拿给周迟译,道,“35天了。”
算一算,她就是他出差前的那个晚上怀孕的。
她有些懊恼地道:“那天我不应该喝酒的。”
周迟译摸摸她的脸,道:“别想太多,喝一点点没关系,我们的孩子肯定是一个健康的宝宝。”
他们从窗户望出去,还能看到漂亮的火烧云。
房间里没有开灯,周迟译的吻都变得温柔了许多,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
他反复看那份检查结果,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胃口不好,吃不下,早上还吐了一次,过一段时间应该就没这么难受了,”赵南霜靠在他的怀里,道,“奶奶想让我们这一年住在家里。”
“她是担心我照顾不好你,难怪家里又多了一个阿姨,”周迟译两年之内肯定是不会再出这么久的差了,“听你的,想住在家里就住在家里,想回去住就回去住。”
家里不只是多了一个阿姨,老太太连营养师都找好了。
“那就换着住。”
“行。”
他们一个月没见面,赵南霜当然是想他的。
“我们给宝宝起个小名吧,男孩女孩都可以叫的那种。”赵南霜道。
周迟译的心情还未平复,他一会儿亲她的手,一会儿亲她的脸。
“赵钱孙李?”
“……”
“周吴郑王?”
“……”
他还能再敷衍一点儿吗?
赵南霜笑着说:“小名还是得可爱一点儿,叫着更顺口,比如食物。”
周迟译想了想。
“小柠檬?
“小樱桃?
“小橙子?小红酒?”
赵南霜觉得他再想下去,“小包子”“小饺子”和“小馄饨”这些都会出来。
“Eleven为什么叫‘Eleven’?你顺着这个思路想。”
周迟译又想了一会儿,问:“叫‘朝朝’怎么样?”
听着倒是挺好,男女都能用,于是她问:“哪个字?”
周迟译温柔地道:“叫‘小赵’太草率了,选一个差不多的字,朝朝暮暮,暮暮朝朝,好不好?”
“就叫‘朝朝’,”赵南霜终于满意了,道,“止止和夏梦都要当干妈,礼都送了。”
“我没意见。等你舒服一点儿了,我们去母婴用品店里逛逛,把以后要用的东西买回来。”
“太早了吧?”
周迟译说:“每次少买一些,等都买齐了,朝朝也就快出生了。”
赵南霜笑着说好。
他们都是第一次当父母,对这个小生命的感情是一天一天积累的。
赵南霜减少了工作量,她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了解,还没到需要停工在家里养胎的程度。
周迟译把公司里的那些必不可少的应酬都推给别人了,每天下班都很准时。
他们俩的心态都比较轻松,只是家里人心疼赵南霜怀孕辛苦,尤其是老太太,每天变着花样地准备补品,才怀孕四个月,赵南霜就明显胖了。
周迟译进屋脱下西装外套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吻他的太太。
“怎么了?”他问赵南霜。
赵南霜往厨房里看了一眼,钩住他的脖子,让他低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好想吃烧烤,但是阿姨已经把汤炖上了,我真的喝不下。”
她在看喜欢的博主最近更新的视频,视频里的主播在吃烧烤和小龙虾。
老人总会觉得外面的饭菜不干净,尤其是路边摊上的食品,其实偶尔吃一次没什么问题。
“懂了,”周迟译捏捏她的脸,她胖了一点儿,脸很软,“去换衣服。”
赵南霜眼睛一亮,放下平板电脑上楼换衣服。
周迟译拿起刚脱下来的外套,对在后院的老太太说:“奶奶,我带南霜出去散散步。”
老太太说:“马上就能吃饭了,吃完饭再去吧。”
“今天没有风,适合去外面走走,您先吃,不用等我们,我们逛一逛,晚饭就在外面吃了。”
老太太以为周迟译要带赵南霜去过二人世界,就没拦着。
赵南霜喜欢热闹,周迟译就多叫了几个朋友,吃烧烤就得人多。
他们将地点选在了南川一中附近的那条烧烤街,寇庄路来得最早,他带了一个女朋友,很年轻,还在读大学,看着像好学生。
赵南霜点完单,把菜单递给了那个女生。
女生把椅子往她那边挪,跟她打招呼:“学姐好。”
赵南霜有些惊讶,问她:“你好,你也是南艺的学生吗?”
“不,我是附中的。”女生笑了笑,回答道。
赵南霜以为寇庄路这次还是玩玩而已,但他好像上了心,这女孩似乎也不像看起来的那么乖。
周迟译跟寇庄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把剥好的虾肉喂给赵南霜,看她想喝桌上的啤酒,就去买了一杯海盐柠檬茶给她。
女生观察到周迟译自己没怎么吃,全程在伺候赵南霜,于是问赵南霜:“学姐,你和周总在附中读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吗?”
寇庄路笑着说:“他们俩小时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好的时候我都是外人,无论去干什么都不会叫上我,但吵起来了就翻脸不认人,能冷战好长时间。”
女生感叹道:“青梅竹马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赵南霜笑了笑,道:“那个时候我们只是邻居。”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生说:“我也有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的邻居,但他不喜欢我。”
赵南霜发现寇庄路的脸色顿时变了。
周迟译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老婆的身上,问她:“吃饱了?”
赵南霜点点头。
这里的椅子她坐久了不舒服,周迟译牵着她站起身,对寇庄路他们说道:“我们去散步,你们吃。”
赵南霜回头看了一眼,道:“感觉寇庄路被拿捏了。”
女生刚才说的那句话,谁都能听出来,她喜欢那个邻居。
“他活该,伤人者必会被人伤,”周迟译把西装外套给她披上,问,“腰疼不疼?”
还不到两个小时。
赵南霜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问:“我没这么娇气吧?”
“昨天晚上是谁刚开始就喊累?”
“……”
他真烦人!
赵南霜一阵脸热,没好气地甩开他。
周迟译两步就追了上去。
他们回家时要从南川一中的校门口经过,那棵香樟树依旧枝繁叶茂,周迟译的手机里还保存着高考结束时那个暑假他们在这里拍的合影。
“拍一张照片?”周迟译心想:应该是全家福。
赵南霜幽怨地叹了一口气,道:“我长胖了。”
肚子虽然还不太明显,但她长胖了是事实,就连夏梦都几次感叹,周迟译太会养老婆了,赵南霜气色好,心情好,吃得好,睡得好,孕期不胖才怪。
“哪儿胖了?我看看,”周迟译又捏着她的脸,目光从她的额头看到下巴,最后在她的唇角亲了亲,道,“没胖,还是跟怀孕之前一样漂亮。”
他就骗她吧。
赵南霜看着他去找门卫大爷帮忙拍照,也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她穿着他的校服。
此刻,她穿着他的西装外套。
月亮还是不圆,但很亮。
惊喜的是,今天值班的人还是当年的那个大爷,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当然,他不记得周迟译了,但知道周迟译是从一中毕业的,还是特别亲切。
大爷去把灯都打开。
周迟译回到赵南霜身边,搂住她的肩。
“哎呀!学生们提前下课了,”大爷连忙举起手机,喊道,“来,看镜头。三!二!一!”
陆续有学生从校园里走出来,校门口越来越热闹。
周迟译看向镜头。
赵南霜笑着,微微偏头往他的肩上靠。
无尽夏的花期只有四个月,但香樟树常绿。
无论匆匆又几年,我们依然在彼此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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