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封爵

院子扫得干干净净，

杨九狼带着全家老小和几个主要下人，立在香案之前。

他今天难得换上一身全新的青色细棉直裰，不算华贵，但干净挺括。

姜二娘和杨奶奶站在他身后，也都换上了最好的衣裳，平日里温婉的脸，神情显得有些紧绷。

就连杨小丫，也被姜二娘换上了一件红色的小袄，反复叮嘱：

“待会儿有大官来，不许说话，学着爹娘跪下磕头，知道吗？”

“知道了，阿娘。”

小丫头懵懂地点头，小手紧紧攥着娘亲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就在这时，

峡谷口传来一阵低沉而密集的‘隆隆’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变成了大地震颤的马蹄声。

来了。

杨九狼眼神一凝，周边的采猎小队众人也下意识地紧了紧拳头。

蹄声在院外戛然而止，杨九狼出门相迎。

一队身着黑色扎甲、头戴铁盔、腰悬横刀的骑士，簇拥着一名捧着黄绫托盘的校尉，汇集过来。

这次从京城过来的有三百黑骑，目前被安排在边荒县的某个营地，而跟随过来杨家村宣旨的只有二十余骑。

就算这样，那股铁血肃杀之气，也瞬间充斥了整个峡谷。阳光照在他们黑色的甲胄上，不反光，反被尽数吞噬。

为首的校尉约莫三十许，面容削瘦，眼神锐利如鹰，他扫视了一圈院中的布置，目光在香案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了杨九狼身上。

杨九狼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草民杨九狼，恭迎诸位将军。”

他的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那校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奉命来此，一路所见，边荒县令王政兴早已在县城外五里相迎，战战兢兢。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对天威，竟能如此镇定。

校尉也不多言，走到香案前，转身，从托盘上捧起那卷明黄的圣旨，展开。

“圣旨到——”随行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

杨九狼无奈，身处这个时代，君权大过天，有些规则，不想守也得守。

他领着全家，缓缓下跪，不过他只是单膝蹲下。

宣旨的太监眼角一撇，看到杨九狼有些不规范，甚至是不敬的姿势。

他的眉头拧了一下，本打算开口呵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里山高皇帝远，又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少生事端为妙，便只当是山野村夫的不懂礼数。

而负责宣旨的校尉更是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的任务是传旨和带人，至于礼部的规矩，与他兵部何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校尉开始宣读圣旨，

“边荒县杨九狼，献水泥、炼铁之法，于国有功，解民生之艰，利社稷之本。朕心甚慰。特授尔为工部营缮郎，秩从七品，赐爵边荒县子，食邑三百户。

另，朕闻尔于格物营造一道，颇有心得，着即日赴京，面呈方略，以报效国家。钦此！”

工部营缮郎！

边荒县子！

从一个被逐出村子的混混，到一个有品阶的京官、有食邑的贵族。

跪在后面的杨奶奶，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她曾经最担忧的孙子，竟一飞冲天，成了官老爷，成了‘子爵’。

姜二娘同样也懵，自己男人怎么就突然被封官了，还是大到了能让皇帝亲封的地步。

“杨县子，接旨谢恩吧。”校尉合上圣旨，递了过来。

“草民杨九狼，谢陛下隆恩。”杨九狼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过圣旨。

“杨县子，陛下在京中等着你。”校尉提醒说道，“请择日启程，面圣谢恩。”

择日赴京？

这封赏是荣耀，但也是个麻烦。

“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杨九狼缓缓起身，没有直接回应，杨家村的安全他不放心：

“赴京是君命，在下自当遵从。只是，家中有妻女需要安顿，族中亦有数百人生计需要交代。何况，年初村子刚遭了山匪，我这一走，心中实在难安。”

校尉姓魏，单名一个‘章’字。

“杨县子大可不必担心，陛下早已料到此节。”魏章的语气依旧平淡：

“此次前来，他命我着三百黑骑。在你赴京之际，我与麾下这三百黑骑，将驻扎于此，护卫杨家村周全。”

“三百黑骑？”杨九狼瞳孔微微一缩，看向大门外那威风凛凛的几十黑骑。

他一下子就明皇帝的心思，自古帝王多猜疑，一点都不假。

看来，这趟京城不去也得去。

“陛下思虑周全，草……哦，不。臣，感激涕零。”杨九狼回了一句场面话。

不过他知道，这一改口，便是认同了朝廷的收编。

魏章点了点头，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

“将军，诸位大人，请。”

杨九狼侧身，伸手引着魏章和几名随行官员往前院的客厅走去。

接着，他对跟在一旁的管家周济吩咐了一句，“周管家，备宴。”

“是，老爷。”周济应了一声，他转身的瞬间，脑子已如飞转的算盘。

这不是平时的家宴，也不是寻常待客。这是为天子使者设的宴，是新晋县子的第一场门面。

菜品，不能太奢靡，显得不知分寸；

也不能太寒酸，堕了自家和朝廷的颜面。酒，要烈，显边荒豪气；器，要精，显主家敬意。

一股脑，周济已经把各种礼制、规范想了一通。

“刘三！”他喊道。

“管家，有何吩咐？”刚在前院帮着收拾完的刘三一路小跑过来。

“去厨下传话李厨娘，熊肉、野猪肉一概不用。上席用窖藏的鹿脯，配清蒸鲈鱼，再炒几样精细时蔬。

酒，用老爷酿的酒，但要用我们家陶瓷作坊新烧出来的那套青瓷杯盏，万不可用粗瓷大碗。”

刘三愣了一下，那些熊肉野猪肉不是东家最爱夸耀的硬菜么？但他不敢多问，只连声应下，飞奔而去。

周济的安排，当然是经过来回思量后才定下来的。

熊、猪，过于野性，那是族长待客的江湖气。

鹿脯、鲈鱼，则更近文人雅士之风，这是县子待客的体面。从江湖到庙堂，这一字之差，便是身份的转变。

他又叫来两个粗使婆子：“去，将前院的桌椅都换上青布桌围，主桌要用那匹未裁的湖蓝细棉。”

红色太喜庆，显得轻浮；青、蓝色，则沉稳庄重。

整个四合院，在周济的调度下，便开始忙碌起来。

安排好接待事宜，杨九狼带着妻女和杨奶奶回到内院的堂屋。

他将那卷明黄的圣旨，平整地放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

明黄的绫锦，细密，织着暗云纹。两端是乌木做的轴，打磨得光滑。朱砂写的字，一笔一划，透着一股森严。

杨奶奶颤抖着伸出满是褶皱的手，轻轻抚过那冰凉滑腻的锦面。

她不识字，但那明晃晃的黄色和卷轴上盘龙的纹样，却是她认知里最高贵的东西。

她的嘴唇翕动着，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老杨家的祖宗们……显灵了……”她喃喃自语，而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圣旨，对着供奉祖宗牌位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拜完之后，这才将圣旨递给姜二娘，“二娘，把圣旨供起来，以后它就是我们杨家的传家之宝。”

“是，奶奶。”

姜二娘接过，她同样非常激动。

她出身贫寒，嫁给杨九狼时，哪会想到有这么一天？自此之后，她也算是一位有头有脸的贵妇人了。

之前赚那么多银子，她不过觉得自己最多只是一位有钱的老百姓。

但有了‘县子夫人’这层身份，情况则完全不同。

她现在是既有了钱，也有了地位。

“阿娘，这是什么？”就连旁边的小吃货杨小丫也仰着脸，好奇地扯了扯圣旨的流苏。

姜二娘嗔怪地拍了下女儿的小手，“这可是好东西，不许乱扯。”

唯独杨九狼，脸上没什么波澜。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很平静。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东西能带来一时的富贵，却保不了一世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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