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南归雁荡报郎君
侯安远将答里台与完颜襄的首级都提在手中时,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而下一刻,由失血与脱力带来的虚弱感涌上了侯安远全身,使得他一阵恍惚。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事情成了!告诉刘八,现在就趁乱撤出去,按照之前的说法,在潢河渡口处汇合!快!”
说罢,侯安远拽着几根辫发,将人头拴在腰带上,招呼汉军脱离混乱的战场,沿着大火还没有蔓延之处向城南而去。
片刻之后,刘八也接到了侯安远的传讯,立即吹响了代表退兵的号角,同样率领麾下兵马向后撤去。
然而刚刚脱离战斗,回到之前厮杀之处,就在一面矮墙旁边,刘八见到了刚刚还是生死大敌的曹逐斡。
曹逐斡捂着腹部的一处巨大伤口,也不说话,只是在火光中静静看着刘八。
刘八见状,只是踟蹰了片刻,就叹了口气,来到了曹逐斡身侧:“老曹,咱们毕竟有一丝香火之情,你还有什么交待?”
曹逐斡微微摇头,只是一张嘴,黑色的血液就从他的嘴角流出。
在将气管中的血沫全都咳出来之后,曹逐斡才伸出满是血渍的手,握住了刘八的胳膊,满脸恳求的说道:“求你……救契丹……救一救契丹部族……可好?”
刘八再次长叹,随后艰难点头。
曹逐斡仿佛只是硬撑着一口气,等着刘八做出保证之后,再也支撑不住,垂下头来,就此死去。
刘八微微摇头,伸手从曹逐斡怀中掏出了令牌与印信。
饶是知道此时正是争分夺秒之时,但是在刘八转身之后,还是当场失态,泪洒当场。
他再次回身,握拳狠狠捶了一下曹逐斡的肩膀:“老曹,你怎么就他娘的这么倔呢!”
话虽如此,但刘八却终究还是知道曹逐斡的难处的。
以契丹人的身份,深受完颜雍的大恩,后来又因为金国盘剥过甚,参加了契丹起义军,然而大业未成,自家的顶头上司又斩杀了契丹起义军的领袖。
任何一个正常人,到了此时也会产生极大的道德拷问了。
君不见当日大名府之战时,耶律老和尚与耶律括里一边冲锋,一边喝骂叛逆,将那些身经百战的契丹将领们骂得狼狈逃窜吗?
人都是有廉耻心的。
但是曹逐斡的磨难却并未结束。
在大名府之战后,他又以中人之姿来统帅契丹诸部,试图解决耶律撒八与耶律窝斡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既要给契丹部族找一条活路,又要报答完颜雍的大恩,身在其中犹如一颗绿豆被夹在磨盘之中,又如何不会粉身碎骨呢?
怎么想要好好过活,竟然会如此艰难?
这就是所谓的乱世吧!
怀着某种极其复杂的心情,刘八带领麾下兵马来到了城南早就准备好的马厩处,半路跟侯安远汇合之后,一行人趁乱推倒黑水铺外围矮墙,向南狂奔。
待到天色蒙蒙亮之时,侯安远与刘八方才在潢河之畔的一处高地驻足,遥遥眺望着已经燃烧起来的黑水铺良久,侯安远方才说道:“老刘,完颜襄在临死的时候,告诉我在前日他就将国书交给了蒙兀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刘八闻言倒也不惊讶,因为这次进入临潢府,意料之外的情况太多了,他都有些习惯了:“不管是真是假,总该让汉王立即知道的。”
“阿远,儿郎们经历这场大战,也是有些伤亡,你带着这两颗人头回去复命吧。”
侯安远感受着浑身上下的疼痛,也只能叹气点头:“你不回去吗?”
刘八摇头以对,从怀中掏出了六院节度使的印信与牌符:“曹逐斡死了,这时候正是契丹部族没有首领的时候,我去协助耶律陈家,也看着让那厮别有其余想法。”
侯安远再次陷入了沉默。
然而刘八却又笑道:“莫要此种表情,此次汉王交予咱们两个任务,一是阻止金国蒙兀结盟,二是拉拢契丹部族反金。
可以说如今都只是完成了一半,既然有机会,我是不可能灰溜溜的回去的。”
侯安远再次思量片刻后,终于还是点头说道:“老刘,你一切多加小心,万事以保命为重。
若是真的能带动契丹部族反金,也不要再打仗了,直接带着他们往燕山跑,汉王郎君本来就不指望契丹人能覆灭金国,只要能牵制一番兵力即可。”
刘八胡乱点头:“这事我自然知道,不会以卵击石的。”
燕山之中沟壑纵横,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可以耕作的土地,总能让契丹部族坚持住两年的。
而只要契丹部族离开了临潢府,蒙兀人几乎立即就能跟金国接壤,到时候即便双方有什么交易,也得使出三分力气互相防备。
对于契丹部族来说,总归还是一句话。
只要汉军发动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互相嘱咐了几句之后,随后是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分道扬镳了。
刘八去寻到耶律陈家,将印信交予他之后,顺利掌握了临潢府契丹部族自不必多说,另一边,侯安远南归之路却是坎坷异常。
这次汉军可没有商队作遮掩,几十名身着铠甲手持兵刃的青壮骑士聚集在一起实在是太扎眼了。
因此,侯安远根本不敢通过晋地来路南归,而是走了燕山小路,直到定州方才按照预案找到了接应人员。
即便有本地人作遮掩,但是侯安远等人还是在抵达滹沱河左近渡口时,被金军斥候认出,很快就有金军前来围堵。
侯安远也只能带着麾下骑士夺路而逃。
汉军且战且退,终于寻到了滹沱河上前来接应的汉军战舰。
水军自然毫不含糊,靠近岸边之后,几轮大炮放过去,金军就立即撤退了。
侯安远身上的伤口原本就没好,此番又是亲冒锋矢厮杀一番,更是伤势严重,被接到战船之后就昏了过去。
“这是……这是两颗人头,完颜襄与答里台的,交给……交给汉王……”
睡梦之中,侯安远喃喃自语,仿佛回到了当日在黑水铺的厮杀之中,蒙兀人与女真人的咆哮喊杀声似乎依旧在耳边回荡。
把人头带回去。
无数金国骑兵追杀而来,而他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将人头带回去。
血液在寒风中几乎凝固,兵刃也变得如同冰块般寒冷,战马剧烈喘息着,似乎下一刻就会栽倒。
侯安远闭上眼睛,只听到喊杀声轰鸣,如潮水般涌来,随后就如同潮水般消失了,只剩下噼啪作响的干柴燃烧的声音。
侯安远睁开了眼睛,看着房顶,片刻之后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卫所,此时应该已经躺在了医院中疗养身体了。
“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侧方传来,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侯安远也浑身一颤,随后就想要扭头望去。
“不要乱动。”
一双手摁住了他的额头:“你浑身上下三十多处伤口,脖子这处最严重,与主脉只差半寸,若是伤口崩裂了,我不一定还有那么好的手艺给你缝合上。”
侯安远嘴中干涩,却还是笑着说道:“徐……徐医官,我无甚大碍了。”
徐尔雅轻轻拍了下侯安远的额头,又坐回到了书案之前:“有没有事,你说了不算。”
侯安远的伶牙俐齿在此时连一成本事都发挥不出来,只能讷讷说道:“是……是啊。”
说到这里,侯安远盯着屋顶,心思已经百转千回。
快想啊,快想出个话题来啊。
奔袭千里去临潢府……这不行。
草原的风光见闻……这也不行。
斩了两颗敌人首级……不不不,这也不成……
首级。
侯安远瞬间警醒,然后又要起身,却又被徐尔雅摁住。
“徐医官,我带回来的两颗首级,是要交予汉王郎君的……不会渡河的时候落入水里了吧?”
徐尔雅连连摇头:“那可都是你的宝贝,已经昏过去了都不撒手,最后还是扯破了袋子,方才取出来的,都已经臭了。申指挥使已经取走了并呈交给汉王,放心,你的功劳少不了。
你以后不能简单的拿石灰一裹就完,长期保存还得需要用硝石水来淹一下。幸亏这是冬日,若是夏日经过一个月,说不定已经烂到骨头里去了。”
侯安远连连点头:“受教了。”
两人就这么说着虎狼之词,却因为一个是厮杀汉,另一个是医官,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两人又是沉默片刻之后,徐尔雅轻笑了一声:“还记得上次在兖州时,也是这般,你躺在床上,我给你医治。嗯,当时是你将我从水中救出,并且保住了那些医学笔记。”
侯安远微微点头,思绪同样飘回到了几年前。
“当日你还以为毕大郎对我生情,对他颇有微词。”
侯安远脸上表情瞬间凝固,变得有些局促起来:“我……这……自然是没有的……都是,唉,都是我那兄弟胡说的。”
徐尔雅轻笑一声,随后语气变得郑重:“我是不是一直没有好好谢谢你?”
侯安远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却依旧不敢动弹:“为国家出力,何须言谢?”
话刚说出口,侯安远就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这种时候还充什么英雄好汉,放什么豪言壮语?自己是不是在男人堆里呆久了,脑子已经成木头了?
然而下一刻,徐尔雅的脸就出现在了侯安远的视野中,似笑非笑含嗔带怒的问道:“是真的只为了国家,而不是为了我吗?”
侯安远看着这抹微笑,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疼痛都轻了三分,却只能连连傻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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