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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9章 张辅智斗李矩


在关中诸郡守之中,冯翊太守张辅,实是一位非同寻常的人。

    从表面看上去,张辅是一位非常典型的名士。他平日不穿官服,而是轻袍假钟,木屐羽扇,无论在府衙还是军队,抑或是家中,皆是如此。又极好辩论,酒不离手,话不住口,一谈起来便滔滔不绝,最长时曾和人辩论了整整四个时辰。

    可稍稍接触过张辅的人就知道,这人和寻常名士全然不同。

    他虽打扮和作风与名士类似,但本质却有大的区别。比如辩论,寻常名士多是谈一些“空性”、“才质”、“玄理”等玄之又玄,空之又空的东西,张辅却不一样,他独爱论政谈史,尤其喜好发表一些离经叛道的言论。诸如张仪不如苏秦、孙武不如吴起、萧何不如范增等等种种奇谈怪论,偏偏他还能说得言之凿凿,头头是道。

    除此之外,张辅本人也并非弱不禁风。军中诸项技艺,如骑马、射猎、刀剑等,他可谓样样娴熟,闲来无事时,曾在军中舞一杆一丈八尺长槊,虎虎生风,煞是吓人,即使是军中猛士,见了也心生敬佩。许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真是罕见啊,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士!莫非张府君是神仙下凡吗?

    张辅当然不是神仙下凡,他只是禀承着这样一个信条:常人便是循规蹈矩的人,而一个人,若想要成为一个非凡的人物,就必须要敢于打破常规,不受常理拘束,如此才能达到诸事无碍的高境界。他又是如此的拥有毅力,并非说说而已,身体力行将这种想法带到了日常的琐碎生活中,才形成了这么一套别具一格的作风。

    这作风确实为他赢得了格外的关注,现在全关中的百姓都知道,冯翊郡有一位特立独行的太守,文人和他比都不如他坚毅,武人和他比都不若他风流。河间王司马颙也因此格外重视张辅,在李含遇刺以后,关中若有不能决断的大事,便经常去信征询张辅的意见。

    故而当眼下司马颙听从阎鼎建议,打算除去河东的李矩时,脑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主帅人选,也还是张辅。

    张辅实在是个自负透顶的人,收到军令之后,却并不表示兴奋,而是理所当然地拍着腰间长剑,感慨道:“宝剑啊宝剑,你终于不至于蒙尘了。”

    不知情的人听闻此语,还以为张辅是位什么久负盛名的名将,已为朝廷闲置许久。可实际上,张辅此前从未打过什么大仗,也就是剿灭些匪徒,打过些马贼罢了。

    但他确是一位有才能的人,在接受军令仅仅片刻之后,在府中稍稍徘徊,张辅便构思出了一样破敌的策略。

    他当即召集诸将,嗟叹着道:“我虽然未曾见过李世回,但也听说过他爱民如子的美名,刚刚好,我也是如此。若是战争长久持续下去,连累得无辜百姓受难,那该是多么可悲啊!不如这样,我们和他约战一番,在风陵渡一决胜负,谁胜谁据河东,如此岂不简单?”

    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天方夜谭。毕竟现在冯翊军的数量明显多于河东军,谁会傻乎乎得和张辅摆开阵势约战?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张辅即是主帅,一言九鼎,他做下的决定,旁人质疑也没有办法,只能照做。司马颙派来的督军王毗不解,私下里向张辅求问其中缘由,张辅这才透露自己的想法说:

    “我何尝不知?这不过是我的耀武之策罢了。”

    “耀武之策?”王毗有些困惑,“张公不打算正面决战么?”

    张辅分析道:“别看我军军众,可要跨河而战,万一为其半渡而击,胜负其实难料。我听说李矩是擅兵之人,若是当着这种人的面渡河,成功还好说,一旦失败,眼前是追兵,背后是大河,我们逃都逃不回来。”

    王毗闻言,觉得张辅说得有道理,接着又问:“那什么是耀武之策?”

    “当然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张辅摇着羽扇,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军在洛阳大胜,军威播于四海,河东上下,已经是杯弓蛇影,人心惶惶。我们不妨就在这上面做文章,大张旗鼓,进一步扰乱河东的人心。”

    “我说是约战,实际上就是要李矩避战,只要他不敢正面回应,我就可以到处宣扬说,优势在我,然后便能以此为突破口,大做文章了。”

    王毗听了个半懂:“扰乱人心……”

    张辅也不过多解释,而他接下来的行动,却更加匪夷所思。

    等麾下的三万大军齐聚以后,张辅并没有按照正常的路线,即直接沿洛水东行至风陵渡,而是换了一条路线。他先东进至蒲坂渡西岸,故意沿大河而南下,军中旗鼓的数量,俨然超过了寻常规典的三倍。大河对岸的百姓们一听行军鼓声,只觉如雷声阵阵,沸河动地,又远望幡旗如云,甲光曜日,无不震怖不已,议论纷纷。

    而在行军路上,张辅又拿出一张地图,给诸将布置任务说:“你们要按照我的计划扎营,不要嫌麻烦!”

    众将一看,张辅这是打算沿河扎营二十余里,从蒲坂渡一直绵延到风陵渡,其规模几乎可以容纳十万人了。以眼下冯翊军的军队数量,根本用不上这样规模的营垒啊?

    而张辅随即笑道:“我军只是先锋,这是给张元帅大军备下的,他们马上就要回师关中了。怎么?你们不修?”

    一听说是要给张方修营,众将哪里还敢推辞,立马连连应允。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士气大振,既然连张方都要回来了,区区河东一郡,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

    与此同时,张辅又派人大量搜罗船只,用半是买卖半是征辟的方式,几乎将冯翊与弘农的船只搜罗一空,浩浩荡荡数百只停在风陵渡的西岸上,好似落叶般连成一片,煞是壮观。

    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几乎大河东西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出征洛阳的张方大军即将回援,且要与张辅一道进攻河东。这顿时闹得河东上下人人自危,到了现在,谁不知道张方的威名?要是让他出兵进攻河东,这还得了?恐怕顿时是哀鸿遍野,河东军这该怎么抵御呢?

    一片纷扰之中,河东军也在风陵渡口东岸扎营,与冯翊军隔河相对。而光看两岸的营寨规模对比便知道,两边的兵力悬殊极大,李矩虽然稍稍稳定了军中人心,但是士气的低靡是无可挽回的。

    直至此时,王毗才算明白张辅的心意,他兴奋地向张辅询问道:“张府君是在效仿董卓之故事吧!不过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董卓更为高明,李世回恐怕已然睡不着觉,该想着怎么投降了。”

    所谓董卓故智,是指汉末时董卓篡权的故事。当时袁绍、袁术率党人诛杀十常侍,一时风头无两,袁家几乎主掌了朝政。谁知董卓半路杀出,他运用妙计,白日率军入营,晚上率军出营,如此循环往复,吓得二袁以为他有百万援军,于是连忙逃出洛阳,将这辅政之位拱手相送。

    而张辅如今使用的这套计谋,可谓是更加复杂,连许多自己人都被骗了,又何况是河东军呢?在王毗想来,要不了多久,恐怕李矩就要主动请降了。

    不意张辅竟摇头否决道:“唉,你想错了,这哪里骗得了李世回?他提防了这么久,冯翊想必多是探子,怎会不知我军的虚实?指望他投降,绝无可能。”

    “那……”王毗又是一阵茫然,他没想到自己又猜错了张辅的用意。

    张辅此时也不再卖关子,他用羽扇遥指东北处,笑着解释道:“我吓的不是李矩,而是这些河东的士族啊!”

    “我已经派了使者,从蒲坂渡趁夜过河,去联系河东的那些名门豪族。只要他们愿意改投我军,让河东后院起火,就饶他们一命。无论李矩有何才能,如何能斗得过人心?”

    王毗听罢,抚额恍然大悟,连说妙哉,心悦诚服地称赞张辅道:“张府君之智谋,实在不下于李长史啊!”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果如张辅所料,他率众在风陵渡岿然不动,可在短短五六日时间内,河东的邓氏、裴氏、卫氏、杜氏等高门,皆纷纷投来密信,向张辅投诚。到他入驻风陵渡的第七日,就连蒲坂县的县令羊镡,都承受不住压力,向张辅遣使输诚。

    张辅当即与这些人约定说:“三日之后,我率军渡河,大家一同在蒲坂举事,败李矩易如反掌!诸位务必占据要道,断去李矩的退路,到时候,谁能献出李矩首级者,算此战的首功!”

    布置完毕后,张辅颇感得意。他自认为自己这一连串行动下来,简直就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出神入化,虽然是利用了张方在洛阳取胜的威名,可这有什么所谓呢?胜利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上一次有人这般兵不血刃地切割对手,已经要追溯到吕蒙偷袭江陵了,他不也是占用了背叛盟友的便宜么?

    接下来,张辅只需要静静等待胜利就好了,就像站在一颗柿子树下,静静地等待果实成熟落地。不意在渡河的前一日,后方传来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怎么可能?你说临晋被李矩攻占了?”张辅看了一眼信件,对信上的内容感到匪夷所思。

    临晋作为冯翊郡的郡治所在,地处要害,府库丰盈,城池坚固,是关中有名的城池。要知道当年齐万年之乱,齐万年便是攻下了临晋,夺得了郡府的粮秣甲仗,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假若张辅重来十次,他也无法预想到,在劣势兵力的情况下,李矩竟然敢主动过河,而且还是去袭击自己的大本营临晋,他不要命了?要知道,临晋并不是一座小城,又距离风陵渡约有八十余里,一旦不能拿下,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这个后果谁能承受?

    可李矩偏偏这么做了,他佯作在风陵渡东岸扎营,实际上营内不过是几百名百姓帮忙遮掩,做出军队还停留在风陵渡的假象。他则领军绕了一个大圈,借由夏阳的龙门渡偷偷渡河,继而走梁山小道南下,以两千骑军为先锋,瞬间拿下了这座守军不到两百的郡治大城。

    李矩的想法很明确,当兵力的差距已无可弥补,而对方又采取了步步紧逼的策略时,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将战场转移到河东之外,打乱西军的节奏。如此,既削弱了西军的主力,又能保全河东的安宁。

    只是这种策略的风险极高,军队在外线作战,没有后勤,也没有补给,一旦失败,就会溃败到底,很难再有再战的余地。但也正是得益于此,张辅全没有料到他的意图,竟然让李矩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世回好胆略啊!”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张辅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夸赞道:“敢这么以小搏大,他长的是豹子胆吗?张辽也不过如此吧!”

    当年孙权带兵十万围攻合肥,张辽却以八百精锐主动出战,生生将吴军杀了个对穿,从此被人称之为虎胆。相较之下,李矩没有援军的指望,却敢于以精妙的计谋迷惑对手,不守东岸,孤军袭击西岸,勇虽不足,智胜三分,固令张辅心生欣赏。

    张辅很快又想到应对的策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就算他是张辽,我却不是孙权!”

    张辅已看出,李矩是想要用围魏救赵的方式,逼迫自己撤军。毕竟大部分兵力都在张辅手里,后方不只是临晋的城防空虚,若是放纵李矩继续进攻,说不得半个冯翊郡都要落到李矩手里。

    若是征西军司的其余将领,是绝不愿看到这场面发生的,估计确实也就回军去战了。但张辅是何人?他从来不循规蹈矩,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丢了郡治就丢了郡治,那又如何呢?无非面子上不好看而已。短时间内,李矩无法在冯翊建立统治,夺下城池,也难以扩军。而反观河东,这才是李矩的根基,只要攻下了河东,李矩就成了无根之水,身处他乡,家人受到威胁,这些河东士卒又能坚持几日呢?

    这么权衡之下,张辅很快对各部下达最新的军令:他将与护军杨腾各率兵一万,迅速自风陵渡渡河。渡河后兵分两路,杨腾一路北上,去进攻蒲坂、汾阴诸县,张辅这一路东进,直奔猗氏、安邑诸县,而留在河西的军队,则由督军王毗率领,回临晋监视李矩,不至于他肆意离开。

    张辅不知李矩渡河的具体人数,但仔细想来,李矩既然敢渡河,应该就是倾巢而出,河东郡内当没有多少守军才对,加上此前招揽了不少内应。这情况下,与其说是西军进攻,形势应该更接近接管。

    主意既定,张辅自觉稳操胜算,在乘舟渡河之时,他依旧是一身儒服打扮,峨冠博带,羽扇轻摇,还对部下们夸口说:

    “唉,可惜,李矩也算是不错的敌手了,可和我还是差上一截。只有松滋公刘羡这样的人物,方才是我的对手。唉,东宫一别,也不知何时才可以再见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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