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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安乐公再过轵关


在前往河东的路上,刘羡一行人遇到了一些意外。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花一日时间渡河,走三日过河内郡,然后经轵关西行,再走八九日出王屋山,全程预计大概也就十五日左右。也就是在二月甲午前后,他就能抵达河东的郡治安邑。

    但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总是会出现一些计划之外的情况,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一帆风顺,从小到大,刘羡早就已经习惯了。

    首先是今年的凌汛比往年来得晚了一些,导致刘羡一行人准备渡河之时,正好撞上大河解冻,船只全不得通行。人们站在岸边,见河谷中洪流滚滚,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沿路冲断的树木与碎冰,不断发出雷霆般的巨响,自坡下滚滚而东。

    “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

    刘羡吟诵了一遍汉武帝写的《瓠子歌》,不得不在孟津南岸等待了五六日。这等待的时间中,他颇为忧虑,因为张方此时还驻军在河南县。若他的探子发现自己在此处,提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后续入关的路程可能并不顺利。好在直到河面恢复平静,身后始终并没有发现异常,他们还是顺利地渡过了大河。

    渡河之后的河内郡,此时尚为征北军司所控制。不过在蟒口大战后,征北军司元气大伤,卢志虽然尝试在山阳重整旗鼓,但至今不过三个月,难有大的成效。因此,河内诸县的防御依旧比较薄弱,县令们也畏惧于刘羡的威名,皆无意触怒于他,只要刘羡不靠近县城,他们便视若无睹,一路放行。

    但进入轵关后,刘羡又遇到了新的意外,山道竟堵住了。

    原本在这两年里,在孙熹和薛兴的努力下,轵关的道路得到了一定的修缮,是可以正常通行的。可历经了半年的战乱后,轵关商道再次断绝,道路也因此荒废。按理来说,最多也不过就是路上多长些荆棘,路上难走一些罢了。孰料冬天的雪下得实在太大,到了刘羡入山的时候,雪水消融,山径里有不少区域形成了滑坡,生生将去路给堵住了。

    这个意外使刘羡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绕路前行,再加上细雨绵绵,土地湿润。结果是,整整走了十四日,刘羡才抵达东垣地界。待东垣人看见刘羡一行时,他们风尘仆仆,面容疲倦,连马匹也饿瘦了,靴子上满是还未干涸的雪泥。

    不过他们来得还算正好,孙熹刚收到了李矩的信件,也在着手修缮道路,结果刚好和刘羡撞上了。时隔两年后再见,孙熹可谓是大喜过望,连忙将刘羡一行护送县城之中,为他们安排食宿。

    东垣地处深山之中,物产自然不算丰富,饮食无怪乎是些麦饭、葵菜之类的东西,非常简朴。孙熹本来想再弄来一些腌肉,但被刘羡拒绝了,他笑道:“来日方长,现在正是同甘苦的时候,就不要太特殊了。”

    于是孙熹便寻来了一壶浊酒,给随行的百余名幕僚将校倒上一杯,众人一同望着联绵不绝的雨幕,与远处逶迤奔放的青山,一同饮下。

    刘羡这时问孙熹,河东方面形势如何?孙熹回说,他身处群山之中,几乎每隔一个月,才和李矩通一次信,对最新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上个月的时候,河东境内还风平浪静,在忙着春耕,但关于洛阳方面战事的消息,还是产生了许多的舆论风波,很多人都对前景感到悲观。

    说起这个事情,刘羡想起来,西垒战败的时候,义师麾下有许多人突围而走,不知逃往何处了。刘羡问孙熹,是否有一些人从轵关返回。孙熹点头说,确有一些人从中而过,不过规模不多,大概也就在千余人左右。为首的好像是索綝、皇甫澹几人,他们离开河东后,都去投奔了雍州刺史刘沈。很多关于关东洛阳的消息,大家都是他们口中得知的。

    得知索綝等人还活着,郭诵颇有些不齿,他嘲讽道:“跑得这么快,连自己父亲最后一面都不见了,真是位孝子啊!”

    在这个以孝为先的年头,这算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了,刘羡咳嗽一声,改正说:“当时兵荒马乱,自保尚且不暇,谁能知道其余人的详情?不要太过苛责。”

    毕竟刘羡此次返回河东,是冲着复国而来的,需要尽可能地团结每一份能利用的力量。而这些义师逃兵们不告而别,行为固然对刘羡造成了惨重的损失,可他们本来就和自己没有君臣关系,远赴千里来为朝廷尽忠,就已经极为可贵了。还要他们苦战到最后,为国殉死,这未免是一种苛求。

    对于刘羡来说,他现在要思考的问题很多,主要还是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长远战略,来确保势力之后的发展。

    须知如今的情形,已经和两年前刘羡谋取河东的形势不同。刘羡说服李矩为河东太守时,朝廷的辅政还是齐王司马冏,当时和河间王闹得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一场东西大战。故而刘羡准备借齐王司马冏的威名,以河东为立足点,逐渐拿下关中。

    可现在,关东的势力分裂为数块,远在许昌的祖逖力所不及,邺城的司马颖不可能帮助自己,并州刺史司马腾,又是东海王司马越的亲弟弟。而自己要对抗的河间王,也随着洛阳之役的胜利,进一步稳固了对关中的统治。四面包围下,河东几乎成为了一座孤岛,战略态势极其恶劣。

    因此,刘羡必须要改善自己的处境,若还是按照原定的策略行事,结果恐怕是自讨苦吃。

    事实上,也不只是刘羡看出了这一点。随刘羡离开洛阳后,大部分的幕僚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已与刘羡绑定在一起,休戚与共。因此,在这一路上,他们也在思考接下来何去何从。

    抵达东垣的当晚,就分别有三人来向刘羡献策。

    第一个来的是傅畅,他作为刘羡的堂妹夫,没有什么局促,入席后就和他议论说:

    “大人,此前河间王与成都王联盟入洛,现在河间王独得实利,成都王必然不服。我们不妨派人去联络成都王,挑拨两人的关系,假意奉他为主。只要能得到成都王的支援,我们就能免除在河东的后顾之忧,到时候我为您联络关中士族,要击败河间王,岂不是手到擒来?”

    第二个来的则是郗鉴,他先是和刘羡剖明了一番心迹,然后才和刘羡分析道:

    “朝廷既然任命明公为车骑将军,都督凉、秦二州,那就应该按照朝廷旨意,正大光明地过去。毕竟如今凉州的张使君、秦州的皇甫使君,都算是忠臣,明公以此为根基,可割据陇右河西,先内修政理,再外结西戎。而像河间王这种无道之辈,不得民心,时间一长,必生内乱。到是时,明公居高临下,以顺伐逆,谁人可挡?”

    最后的来人是何攀,这位老人的言语非常简练,也没有过多地谈论前因后果,只是道:

    “听说李雄在蜀中成了气候,再过几年,他全据蜀地,进军汉中,故土就非主公所有了!主公到底要想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人啊!”

    三个人,竟然提出了三个完全不同的建议,同时也代表着三个截然不同的战略方向。不仅刘羡感到荒诞,就连幕后收拾衣物的曹尚柔,也颇感啼笑皆非。

    等刘羡将何攀送走以后,再回到屋内,阿萝便问他:“怎么来了三个人,你却没有一个准话,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此时天色已晚,刘羡脱鞋上了床榻,斜躺着说道:“世道是北地高门出身,顾念家乡,所以想我早些平定关中;道徽为人清正,喜欢堂皇大道,所以希望我去关陇,事事伸张朝廷的大义;何公的想法就更简单了,他年老体衰,大概是看不见天下一统了,所以希望我早日复国。”

    阿萝随之上榻,久违地靠在丈夫怀中后,好奇地询问道:“那你到底觉得谁说得有道理呢?”

    “都有道理,也都没有道理。”刘羡抚摸着妻子平滑的背,感慨道:“凡事不能贸然下定论,这就好比人更换衣物,各人自有各人的冷暖,不能概而论之。”

    “现在天下的形势晦暗不明,我需要先摸清各方的态度,才能做最终的决策。”

    就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雍州刺史刘沈、秦州刺史皇甫重、凉州刺史张轨,应该都对司马颙的统治感到不满。但万事无绝对,不满不等同于愿为推翻司马颙出力。他们愿意为反河间王做到何等地步,刘羡不清楚;他们有多少实力,刘羡也不清楚;甚至就连自己在河东有多少实力,他也不清楚;更别说还要考虑到拓跋鲜卑、杨茂搜、李雄等势力的态度了。

    因此,哪怕刘羡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也没有表露出来。他打算在见过李矩,对关中情况有了个基本的了解以后,再对众人公布。

    次日一早,刘羡等人告别孙熹,踏上了入关的最后一段旅途。

    到了这时候,阴雨总算有所停顿了,道路渐渐平坦,沿路的积雪也已消融殆尽。但见天高云淡,山谷中流水潺潺,四周青山环抱,万物复苏,清风中带来各种山花的香味,令人陶醉不已,如荡漾在仙境一般。行至山高处,还能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萧鼓之声,绵延不绝于耳,就好像是上天中的天人在与之低语。

    终于,三日之后的一天清晨,他们翻越一道山埂,然后眼前忽然开阔:在一片金黄色喜悦的光芒下,脚下出现了一片清晰可见的绿色原野。原野上阡陌延展,河水如镜,黑色车马印将星罗棋布的村落连接。路上还有人在骑马奔走,田亩中有农人在拔草泼水。恬淡宁和,无争于世,真宛如无量寿经中谈及的极乐净土世界。

    在半年的鏖战之中,刘羡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亲切的旷野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抵达到了河东盆地,顿时犹如春燕归巢一般快乐。他心想:无论以后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从这一刻开始,就是自己主掌自己的命运了。

    此时是二月戊申上午,自洛阳出发近一个月之后,刘羡终于走出了王屋山。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便抵达了离山口最近的闻喜县,准备稍作补给,便继续前往安邑。

    而见城外突然出现一堆人马,闻喜令高闵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冯翊的张辅军打过来了,赶紧做闭城固守状。一直等刘羡的使者走到城下传话,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来的是新任安乐公。他大喜过望,连忙又重新开城,并对刘羡通报说:

    “明公,西军的张辅正调兵围攻安邑,您快想想办法吧!”

    “西军已经打进来了?世回呢?”刘羡又一次感到意外,他刚刚看郊野的安宁景象,还以为河东仍然处于和平之中,没想到这里竟也烧起战火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高闵不敢耽搁,一手牵过刘羡的缰绳,便开始向刘羡解释最新的河东情形。

    等走到县府的时候,刘羡大概已经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是说,世回留重兵在郡内防守,自己领九千人马杀到了冯翊。而张辅舍冯翊于不顾,渡河来攻河东,因攻其余诸县不顺,现在正集中兵力攻打安邑?”

    “是,安邑城内有三千守军,不算少了。但据说西军的人数极多,我们都不敢出兵。”

    听到这里,刘羡神色严肃。安邑县是河东的郡治所在,重要性非同小可,若是落入西军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刻对诸葛延道:“南乔,你带数十骑,去看看安邑的详情。记得带上我的旗帜,要顺带通知周遭诸坞堡,就说我回来了。”

    然后又对其余将士说道:“你们立刻去歇息!要做好准备,可能是三五日之内,我们就要有一场苦战了。”

    这么快就与西军作战,实在不是刘羡想见到的。要知道,现在刘羡手下虽有近六千名将士,但多是奔波日久的疲敝之兵,哪怕他们作战的经验再丰富,人也不是铁打的,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才能恢复实力。可时间不等人,在这种情况下,刘羡只能开始思虑破敌的良策了。

    不意到了次日上午,刘羡还在研究地图地形的时候,诸葛延带着莫名其妙的神情回来了,他对刘羡说:“殿下,好像不用打仗了。”

    “怎么了?”

    “贼军解围撤退了。”

    “啊?!”刘羡听了也莫名其妙,他研究了一下张辅的阵势,看对面煞有其事,势在必得的模样,还以为不会善了。结果一仗没打,战事就结束了?这是怎么搞得?

    答案很快揭晓,过了半日,西军派来一名使者,说张太守有信件要转交给刘羡。

    刘羡取过信件一看,先是忍俊不禁,随后大笑出声。

    原来,张辅在得知刘羡抵达河东的消息后,大惊失色。他思忖之下,还以为李矩出河西是刘羡的阴谋,目的是为了引自己进攻河东,后将他聚而歼之。

    张辅写这封信,就是为了告诉刘羡,自己已经看穿了刘羡的布置,绝不会中他的埋伏。他还在信中强调说,这次他先行率军撤回,是为了下次两军摆开阵势,兵对兵将对将地打上一场,看谁的水平更高。

    这显然是一场误会。人们说“杯弓蛇影”,张辅想要借张方的威势,诈降河东的士族们,却没想到,最后自己也中了刘羡的“杯弓蛇影”之计。

    只是这不是刘羡故意使出来的,而是多年的积威所至。敌人一见到刘羡,就容易联想到失败,再联想到自己为何会失败,然后开始思考自己如何避免这种失败。最后就成了张辅这样,明明握有优势,却又害怕不存在的风险,竟主动退了回去。

    真是意外啊!刘羡过去十多年的经历中,遭遇的多半是倒霉的意外,他几乎不会在人生中期盼任何好运,凡事都是按最坏的情况去做准备。不料这一次,上苍的眷顾竟来得如此之快!以致于刘羡从未体验过。或许,这就是多年磨炼自己的好处吧。

    “走吧!”刘羡放下信件,转而向将士们传令道:“既然不用打仗了,那我们就到安邑去歇息吧。”

    这一行上千里的旅程,便是因这样一个意外而抵达了终点。(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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