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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河间王在陕县


太安三年二月,洛阳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然而关于此战的余波却并未停息。

    在旁人看来,在太安二年最后两月发生的战事,实在是打破了许多先例,甚至可以说,完全改变了大晋的国运。张方这一战,逼死了一位辅政大臣,又使得朝中发动政变,牵联了两位三公,数位宗王,最后甚至令天子不得不迁都许昌。这种战果,可以说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几乎全天下的人都在议论,接下来的大晋该何去何从。

    人们无法不去思考这种事情。如果说在此之前,晋室社稷总还给大家一种幻想,认为挺过了这一遭,或许一切就会好起来。但在历经过三杨、楚王、贾后、赵王、齐王、长沙王整整六轮辅政更迭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晋室的气数恐怕已经接近尽头,虽然尚不至于立刻亡国,可天下彻底分崩,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了。

    但天下的形势到底会如何变化呢?这是一个极为考验智慧的问题。

    毕竟当下的形势实在是太过复杂,也太过混乱了,藩镇诸王对朝廷的态度多暧昧不明。又因长沙王司马乂之死,他所任命的诸多都督、刺史,都已失去了靠山,放眼四海九州,到底还有多少人能够效忠朝廷,实在是一个未知数。

    可人们又不能不讨论这个问题。因为根据经验来看,乱局总有结束的那一天,胜利者最终也只有一位。若不能提前做好准备,跟随或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那失败者们都将成为天下一统那惨重的代价。故而为了不成为乱世中其余人的踏脚石,普天之下的智者们都开始竭尽所能,思考未来将何去何从了。

    这一天下午,暮色苍茫,天水人阎鼎在抵达陕县后,前往县府通报自己的姓名,然后在河间王世子司马云的带领下,他得以拜见河间王司马颙。

    阎鼎进来的时候,司马颙正在用晚膳。他今日的晚膳是一碗菌子煮雁汤,配上一盘牛心炙,一盘白灼菘菜。虽然对于平民们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美味,但对于坐镇一方的藩王而言,这却算是非常简朴了。以致于阎鼎看见司马颙紧锁的眉头时,他第一时间心想:莫不是庖厨少放盐了?

    不怪阎鼎这么想,因为这位征西大将军的表情实在是过于阴沉。一面看着桌案上的纸张一面不断地饮食,咀嚼的频率就仿佛是机械一般,根本没怎么品尝食物的滋味,嚼烂了便往里咽,好像无论口中是什么样的食材,都等同于木屑而已。

    但他很快又排除了这一选项。因为河间王喝了一口汤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脑门忽地青筋暴起,忍不住拍了一下桌案,低声骂道:“这头不知恩遇的畜生!”

    显然,河间王是在为一个人生气。因其背叛了自己,他心情大坏,不仅不知肉味,甚至有些食不下咽了。

    一抬头,司马颙看见了门口的阎鼎,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脸色顿时一变,先是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再唤来一名仆役,颇具耐心地在桌内设下案席,摆上饮食,然后招呼阎鼎坐下。

    司马颙今年四十有六,他面容瘦削,双眉高挑,体态如松,鬓发飘飘,一看就是极为典型的儒雅文人。这种文人带有一种淡泊的气质,似乎什么都不萦绕于心,无所介怀,继而令人心生好感。可奇怪的是,阎鼎刚刚分明看到,这位征西大将军的神情已接近气急败坏。

    阎鼎出身天水阎氏,字台臣,现在天水太守封尚府中担任主簿,此行是奉命来向司马颙押解粮草的。因其被举为秀才,乡状高达二品,在秦州颇有名气,故而司马颙得知他前来后,便特意召他入府相见。一来是久闻阎鼎的名声,想与其拉近一些关系,二来是秦州的战事良久没有变化,他想询问一些详情。

    两人客气寒暄了一番后,司马颙问道:“台臣,近来上邽那边,还是没有进展吗?”

    自从去岁秦州刺史皇甫重起兵以来,河间王听从长史李含的建议,号召秦州各郡郡守围攻皇甫重,得胜者便为秦州刺史。于是其中便有四郡太守响应命令,分别是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稚、天水太守封尚、略阳太守严休。他们统合步骑四万,从去年七月开始,便围攻皇甫重于上邽。

    相比之下,皇甫重的兵力不过八千余人,兵力可谓悬殊了。可正如皇甫重此前对朝廷夸口的那样,他做好了长期坚守的准备,早早在上邽修缮城牒,囤积粮草,坚壁清野。面对如此攻势,半年已经过去了,上邽城还没有被攻破,且肉眼可见的,皇甫重还能坚持相当长一段时间。

    这不是司马颙想看到的结果,再联系到最近天下的形势变化,司马颙的耐心也有些快要耗尽了。

    阎鼎能感受到河间王的焦虑,但他还是如实解释道:“殿下,皇甫重毕竟也从军十数载了,平过齐万年,算是一名宿将。我军起土山,他便设连弩,我军欲土攻,他便挖地窟,权变百端,我军根本不得近城,加上他不缺粮食,又颇得人心,短时间内,恐怕确实无法破城。”

    果然,司马颙不甘心地问道:“若不计伤亡地强攻呢?有几成把握?”

    阎鼎耐心回复道:“以上邽地势之险峻,最多只有一成。殿下,须知诸葛亮五次北伐,姜维九出陇右,都没有拿下过上邽,这并非人力所能强求啊!”

    司马颙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听到这个答案,他还是难免失望地摇头,感慨道:“乱世思贤士啊!若李世容还在,何至于此!”

    而从这句感慨中,阎鼎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眼下的关中,到处都在传洛阳大捷的喜讯,说这一战打出了征西军司的威风。可为什么,身为胜利者的司马颙却脸色欠佳呢?仅仅是因为西线的战事不顺吗?这不应该啊?

    阎鼎是个聪明人,在这种时刻,他立刻意识到,可能是东线出了什么意外,让河间王感到棘手。而能让河间王感到棘手的问题,自然也事关到关西士人的命运,这自然也包括自己。既然关系到自己,他便不能置身事外,要问个究竟了。若能借此表现一二,说不得,还能以此为晋身之基,更上一步。

    基于此想,阎鼎稍作思量,很快便有了主意:与其单刀直入地询问,不如先设法旁敲侧击。

    故而他做正色状,劝谏河间王道:“殿下何出此言呢?如今天下诸王中,是您独占鳌头,全天下的士人都仰瞻于您,无不愿投身报效。若您在此时消沉,晋室社稷将托于谁手呢?”

    这表面是劝谏河间王振奋精神,实际上却是暗中恭维,打消河间王的戒备之心。果然,司马颙听闻此语,看阎鼎的眼神便柔和了些,笑说道:“台臣说得未免有些夸张了。”

    “当然不是夸张。”阎鼎见计策奏效,又见屋内的墙壁上挂有九州地图,当即决定加一把火,起身说道:“我欲言天下形势,还望殿下允许!”

    这也是这段时日司马颙正在思考的,他颔首说道:“好,你说说看。”

    阎鼎当即走到地图前,为河间王分析道:“殿下,当今天下的局势,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那便是龙虎相争,群狼环伺。”

    “这是何解?”

    “‘龙’指的当然是成都王,他身份高贵,是天子血亲。而殿下是“虎”,因为在宗室之中,您才能最为卓绝。而放眼天下,成都王占据河北,您占据关中,恰巧都是可成大业的帝王之基。如今天子与朝堂形同虚设,只要两方中有一方消灭了另一方,天下便再无人可以抗衡,这就叫龙虎相争。”

    “那什么是群狼环伺?”

    “那自然指的是并州的东瀛公、青州的豫章王、徐州的东平王、幽州的王浚、荆州的刘弘、凉州的张轨、淮南的刘准这些人。他们眼下没有争天下的大义与能力,但实力却足以割据自保一方。他们若想继续发展壮大,就不欲看到您与成都王分出胜负,而是争得越久越好。”

    “因此,一旦哪一方势弱,他们就会帮哪一方,趁乱从强大的一方身上咬下几块肉来,逐渐发展壮大,直至他们自己也有能力争夺天下为止。”

    这个比喻确实很形象,司马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那照台臣所言,我该如何作为?”

    阎鼎笑道:“殿下不是已走出了决胜的一步吗!胜负已分了!”

    司马颙奇道:“这又是何解?”

    阎鼎颔首道:“殿下打赢了洛阳之役,击败了闻名于世的刘羡。而成都王之前却惨败于刘羡之手,孰强孰弱,不是一眼分明么?所以我此前才说,天下局势,殿下已经是独占鳌头。接下来,殿下只须先招降翦除这些群狼,按部就班地扩张势力,同时内清政理,上下同心,要彻底消灭成都王,成就帝业,又有什么难的呢?”

    关于这些话,阎鼎倒没有夸张,这是目前关中大部分人的看法。在洛阳之役以前,刘羡与司马乂的组合可以说是百战百胜,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对手,都呈现出一副摧枯拉朽、无往而不利的姿态。即使朝廷的权威有所减弱,可两人的声望却是有增无减。故而很长一段时间内,关中人并不相信河间王能取胜。

    而年关以后,河间王的胜利已成事实。正如对宣皇帝的态度一样,胜利者都是不受指责的。于是关中上下一改此前的悲观态度,转为一片对河间王的溢美之声。原本许多保持中立的大族与豪强,都开始改变态度,向河间王靠拢,或向征西军司提供兵源粮秣,或向河间王进贡金银珠宝,一时间,可谓是万众归心。

    这其中也包括前来观看的阎鼎自己,他此前并未出仕,此次却借封尚之名前来,就是想特意亲眼观看,这位名扬天下的河间王,有没有明主的胸襟与胆魄。

    而就目前来看,这位河间王城府颇深,即使面对阎鼎的吹捧,依旧不动声色,反而是眯起眼睛,审视自己起来。不过正如阎鼎所料,刚刚的这些言论,无疑引起了河间王对阎鼎的重视,使得他打算稍加试探了。

    “唉,上下同心……”司马颙默念了片刻后,忽然问:“台臣怎么看张方?”

    “殿下问我?”

    “但说无妨,在你们眼里,他大概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阎鼎心里咯噔一声,大概猜到河间王心病的症结了。但他表面却不动声色,故作谨慎地说道:“殿下,这……不好评价……”

    “为什么不好评价?是因为他的战功太大?还是因为他的过错太多?”

    “都不是。”阎鼎给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他毕竟是殿下选定的元帅,不论他立下何等战功,也不论他犯下何等罪行,都应该由殿下来判断。我等身为臣子,皆不能妄加议论。”

    这句话令河间王非常满意,他露出笑容,微微颔首,姿态更亲近了几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台臣说得乃是正道。若张方能有台臣十分之一的觉悟,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终于忿忿不平地向阎鼎透露道:“张方这个乞儿贼!竟敢背着我,私自与朝廷和谈!和谈也就罢了!我让他亲自来给我一个解释,他居然找借口推辞,说什么职责所在,然后在洛阳纹丝不动!”

    说到这,司马颙更是忍不住罹骂道:“这个长反骨的畜生,没了我,他算是什么东西!连四品官职都混不上的老革,居然还生了二心了!台臣,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处置他!”

    双方的矛盾已经激化到这个地步了吗?听到这个消息,阎鼎的内心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阵狂喜:张方既失去了司马颙的信任,征西军司的权力必将重新洗牌,这不就是他们这些后来人趁虚而入、平步青云的大好时机吗?

    故而他连忙压抑心情,先为河间王分析道:“殿下,时机未到啊!刘邦杀韩信,怎么也要等到消灭项羽以后。如今您还没有彻底地击败成都王,若把张方逼死了,以后谁还会为您效力呢?”

    虽然许多人都不齿张方的所作所为,可无论怎么说,大家都必须承认,张方是一位举世罕见的名将,甚至可能是当世第一名将。若把这样的人逼至对面,绝不可能是一件好事。

    这其实也是司马颙近日所在犹豫的问题,此时听到阎鼎的言语,他表示同意,又问道:“那以台臣之见,我该先有何作为?”

    阎鼎的才华实在不下李含,他极快地回答道:“当务之急,无非两策。”

    “哪两策?”

    “一是立威,二是用贤。”

    他随即解释道:“殿下,现在全天下都瞩目于您,那您应该兼顾文武,向天下展示您欲平天下的大志,表明您求贤若渴的心迹。”

    “眼下河东有李矩割据,不从殿下号令,有威望,却兵力不强。殿下若能不用张方而削平,天下自然将此前的军功都归功于殿下。而殿下此前过于重用河间人,颇令人腹诽,此时若能痛改前非,再从关陇寒门与士族中拔擢数人,委以重任,得关西人心,则何愁大事不成呢?”

    “那该如何提防张方坐大呢?”司马颙对此仍不放心。

    阎鼎对此只是一笑,他已经有了办法:“张方如此作风,必然不得人心,您大可以收买他的身边人,监视他即可。到时候,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您就用刺杀的手段除去他,张方他没有可信任的人,再小心也无法提防。”

    这番对答下来,无论是阎鼎的态度,还是他的才华,都令司马颙极为欣赏。他笑着对一旁的司马云说道:“嗨,上天还是眷顾我的。没想到啊,去年我刚刚失去了李含,今年就又得了阎鼎!”喜悦之情,可谓溢于言表。

    河间王确实是位礼贤下士、极为慷慨的君主。说罢,他当即就颁布诏书,提拔阎鼎为太尉参军,令其进入幕府之内,参与种种军机要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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