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深谋

太子深默地坐在太师椅上，拂袖一甩，挥退了戚乘风下去。

他万般料想不到，沈迦南会为了阿狸伤怀至此。

本来这事都既往不咎了。

只要沈迦南好生地照料阿狸，他想见狸奴的时候，随时可以逗趣它一二，三方自得其乐。

偏就是沈辞北好事地将阿狸送还到他手上，害得沈迦南思念成疾，阿狸被一条金链栓着，连喵叫都不敢发出声，而他沦为了最大的恶人，不被双方待见，一时间举步维艰。

太子将这一切罪责归咎到了沈辞北身上，眉间隐见薄怒之色。

他冲着阿狸发话道，“过来。”

阿狸回头朝他看了过来，僵持片刻后，它拖着脖颈上的金链，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近前，一跃跳到了他的怀里窝着，声声慢地喵叫了起来。

太子抬手覆在了它的头上，它也只是耷拉着耳朵，任由他轻轻地抚着。

若是没见过阿狸使劲拿头去蹭沈迦南手心的卖乖模样，他会一直以为它心性凉薄，如此顺从便是它欢愉的样子。

可他见过了它的那副德性，又如何能够释怀？

“沈迦南待你真就那般好？”

“喵～喵～～”

“你就这么想回到她身边，连东宫都呆不下去了？”

“喵～喵～～”

太子听着这尾音止不住上翘的叫唤，抬手重重地覆在了它的脑袋上，直压得它抬不起头来。

“养不熟的野崽子，本宫当真白疼了你一回。”

年节将至，暴雪肆虐地席卷了整个庭院。

沈迦南抱着手炉坐在暖炕上，隔着一扇琉璃窗，望着如絮的雪花纷繁地落在歇山顶上，心绪沉沉地往下坠。

司哥儿和媛姐儿唤她去吃烤地瓜，她不去。

珊姐姐哄了她半日，邀她出门和姐妹们一同去赏梅花，她也不去。

最后还是休了旬假的江随和沈辞北过来逗了她，她才展颜欢笑了起来。

“通体纯色的狸奴谓之四时好，眼下这只黑狸又名哮铁玄猫，连带着须眉都是黑色的，堪称四时好当中的极品。”

江随抱着那只黑狸往沈迦南跟前一站，夸耀地说，“传说这玄猫可以辟邪镇宅，招财保富贵，迦南想不想要？”

沈迦南轻轻地摇了摇头，“这狸奴抱去给随姨，随姨定会欢喜。”

江随将玄猫还给了船商，嬉皮笑脸地说，“我哪能花哥的银两给娘亲买狸奴？这玄猫还是留给掌柜保富贵算了。”

“临清狮猫，以纯白毛发，黑蓝鸳鸯眼最为名贵。”

沈辞北将一只狮子狸抱到了沈迦南的怀里，暖言劝说着：

“这只狮子狸通体白色，颈毛尤其纤长绵软，还有一对罕见的黑蓝鸳鸯眼，你摸摸这狸奴，它不是一般的乖顺。”

他找遍了汴京码头，在大大小小的商船里往来穿梭，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只足以替代阿狸的狸奴，只为求得她的谅解。

沈迦南抚了抚这只狮子狸的毛发，陌然地收回了手。

狸奴温良乖巧，煞是惹人怜，可它终究不是阿狸。

它不是乌云盖雪，亦不是黄蓝鸳鸯眼，见了她更不会尾音上翘的喵喵叫，使劲地用头去顶她的掌心。

她宁可伤怀，也不要阿狸的替身，“哥哥，这只狮子狸是不是颇为昂贵？”

沈辞北忧切地望着她说，“贵贱倒是其次，你喜欢就好。”

沈迦南偏头看向了候在一旁的掌柜，“买下这只狸奴，要花多少银子？”

掌柜拱手作揖道：“一百两银子。”

沈迦南将狸奴还给了掌柜，“如此便好，出得起这个银两的买主，想必买回去后定会万般疼惜这只狸奴，哥哥不必担心了。”

“迦南——”

“哥，我不养狸奴了。”

沈迦南望向他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惟愿捡到阿狸的那个人，能看在阿狸是罕见狮子狸的份上，始终善待它，我便无憾了。”

江随和沈辞北听了这话，好似被一刀捅进了心窝里，那种深切的痛楚，令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随遇从妙手堂过来，进到花厅去找流萤。

她一进门就倒尽了苦水，“莹莹，你交代的事情没办成。”

流萤屏退了屋里的丫鬟，“江大夫不愿给裴昀看诊？”

随遇剥了青瓷碟里的桂圆，一粒粒地往嘴里送：“何止是不愿，是死活不答应，不论我怎么吹尽枕边风，他都冷冷地吊着眼，没松一点口。”

“是不是你吹枕边风的方式不对？”

“瞧你这话说得，和质疑江随不是我生的有何两样？”

随遇忿然地睨了她一眼，悠悠地道出了实情，“裴尧臣坏了江淮的规矩，江淮才死活不愿给他的儿子看诊。”

“什么规矩？”

“但凡在妙手堂诊治的病患，疗程未满之前，一律不得找其他大夫看诊，若是中途在外找了人，治不好再回到妙手堂的那些病患，一律拒诊。”

随遇吐出了嘴里的桂圆核道：

“何况裴尧臣找的那个院使不是外人，是江淮的死敌，当年就是这个院使将他踢出了太医院，害得他名声扫地，这叫他如何咽得了这口气，还去给裴昀看诊？”

流萤总算明白了为何随遇吹不起这枕边风。

“那就从长计议，再徐徐图之。”

“莹莹，你就念着那点旧情，非得帮裴尧臣不可？”

流萤颇有些气急地道，“我和裴大人是故交知己，就算有旧情，那也是坦坦荡荡的私交。”

随遇顾虑地提醒了她，“只怕沈小将军不会这么想。”

“这次由不得他，于情于理我都得说服江淮帮这个忙。”

流萤自有她的一番考量，“单就裴尧臣是兄弟俩的先生，裴昀是兄弟俩的同窗，于情而言，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随遇实诚地道：“这话我听了都不信，更别说沈小将军了，你最好想清楚了缘由再说，于理呢？”

流萤如今着手于全局，不得不为将来留条后路。

“如今朝堂的党争愈演愈烈，外人看热闹，只道是新旧两党在斗个你死我活，殊不知这朝廷是三足鼎立之势，还有旁人在坐收渔利。”

“何为第三党？”

随遇不懂朝堂政务，可她常常跑到茶楼听书，从坊间流言里听过不少朝廷的波谲云涌，顿时上心了起来。

“以齐郡望族的崔家为首，散落在各个州府的士族门第。”

流萤时常为郑月庐查账，召见各地来京的船行掌事。

她比谁都清楚船行走商的底线，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盘踞在各个州府的士族门第，是首个不能得罪的主儿。

“裴尧臣娶的就是崔家女，他是那一派系里最被寄予厚望的人，我要他欠下这份人情，好在两党相争时，他不至于落井下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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