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活人祭（下）

流萤的这一声呐喊，喝止了族长手中的火把，周遭的蛮邑人全都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他们穿着粗布兽衣，脸上涂抹了黑泥，用猪血在额头上划了三条斜线，周身散出猛兽般狂野的气息，似是要将她生撕了不可。

彼时日暮天灰，无风的祭台上热浪翻涌而上。

流萤倒逼出了一身冷汗，沿着肌肤黏腻地往下流，所过之处激起了阵阵颤栗。

她到底是冲动过头，回过魂来，已然将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之前听沈淮序提过，岭南有三难：山匪，瘴气，还有闭塞，解决了这三大难事，这片地域的运势就会蓬勃而起。

闻瘴色变不是一句戏言。

倘若能从这个少年郎身上寻到瘴气的治法，这事就值得她冒险。

流萤抬手制止了护卫拔剑出鞘，沉敛地看着族长手持象牙地走过来，冷肃地问道：

“蛮邑人卖不卖南口？”

族长发须花白，一双眼睛陷于眼眶里，目光森怖地散着寒意，他操着一口夹带方言的汉语道：

“你要买南口，圩日的时候再过来。”

“可我等不到圩日。”

流萤看着眼前慢慢逼近的蛮邑人，指着柴火堆上奄奄一息的少年郎道：“我要买那个南口。”

族长倒竖了眉毛，一脸狞厉地冲她喊道：

“他是族里祭祀的活口，岂能让你买了去，这是对上苍的大不敬！”

“我买他也是为了献祭。”

流萤一脸正色地胡诌道：“家中有人罹患瘴气病，幸得高人指点，须得放干幸存者的血，向上苍献祭，方能一命换一命。”

她狠心赌了一把，“大家都是献祭，一个是火烧，一个是放血，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族长不如把他让给我，我愿拿出百两银酬谢蛮邑人。”

族长目光狰狞地道，“休得妄言，献祭的活口，岂是你能买走的？”

蛮邑人起哄怪叫地向她围拢了过来，四名护卫拔剑相向，立时将她挡在了中间。

“一千两银子——”

流萤平地一声高喝，字字铿锵地道，“只要族长把那个南口让给我献祭，我甘愿奉上一千两银子。”

她就赌这些蛮邑人里有人会见钱眼开。

若非生活所迫，他们不会卖南口，更不会冒死进到瘴气林里狩猎，银子可以让他们活下去，只要给得多，就不怕他们不动心。

族长喊停了蛮邑人的尖声乱叫。

他回到祭台，向巫祝禀明了实情，虔诚地恭候在了一旁。

流萤看着那个头插羽毛的乌发老者朝她走了过来。

巫祝目光晦暗地看了一眼她的面相，掐指算了算，嘴上念着蛮邑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忽然拔下头上的一根羽毛，沾了宝瓶里的凝露，就朝流萤的面门甩了过去。

随遇箭步上前，一把将流萤拽到了身后，拿出一张明黄色的符咒，就着流萤额头上沾染的凝露，“啪——”地一声贴上了她的脑门。

随遇心有余悸地道，“他在给你下咒！”

流萤一脸莫名地看着额头上贴着的符咒，无奈至极地说：“咒什么？”

“巫祝想将少年郎身上的邪祟全部转移到你身上，这样他们就不用祭祀了。”

随遇拿出她的法器铜铃，持在手上一阵乱摇，清脆的响铃一度打乱了巫祝的咒语，终是逼得他不得不停下了这场施法。

她傲娇地收回铜铃，冲着流萤扬起了笑眼道：

“莹莹，你的咒语被我破了。”

流萤对于这些鬼神邪祟向来敬而远之，一个大意，差点着了歹人的道。

她吹了吹面上的符咒道，“这个能扯下来了？”

随遇抬手就将那张符咒扯下来，攒在手里撕成了粉碎，嘴里还在安抚她说：

“没事了，有我在，这些歪门邪道休想害你。”

流萤经此一遭后，再没了谈下去的耐性。

“巫祝给句话，要人还是要银子？”

“要银子。”

巫祝令族长将绑缚在架子上的少年郎抬了下来，直言说：“银子呢？”

流萤将随身携带的三十两银子拿出来，以示诚意。

“我的夫君是岭南三郡的知州，巫祝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跟我去县衙取银子。”

老捕头见蛮邑人惊变了脸色，作为当地人，他站出来担保道：

“我可以跟到县衙，为双方做一个见证。”

巫祝见这些人来历不凡，又有当地人作保，松口道：“你们可以将人带走了。”

族长派了一队人马跟在后面，去到县衙里讨要银子。

他望着那些人远去的身影，阴暗地问起：

“巫祝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成了。”

“咒语施加成功了？”

“瘴气的邪祟全都转移到了那位夫人身上。”

巫祝幽昧地说着，“那位夫人的面相极其华贵，能不能扛住这波反噬，就看她的命够不够硬了。”

马车在暗夜里疾驰而去。

随遇在妙手堂抄方子的那段时日里，跟江淮学了一些皮毛医术，虽说谈不上治病救人，但查探一个人能不能活，她还是说得准的。

“他还吊着一口气，身上又没有致命伤，脉象为何会如此微弱？”

“是不是没进食，饿的？”

“很有可能。”

流萤扫了一眼车厢，看到了集市上买的那筐蟠桃。

她用手帕擦净了桃子，让随遇挤开少年郎的嘴巴，用力地挤压桃子，将桃汁尽数地滴进了他的嘴里。

剩下的桃肉也没浪费，随意揉碎了全给少年郎喂进了嘴里。

俩人配合着挤掉了七八个桃子后，少年郎缓缓地撑开了眼。

“莹莹，他醒了。”

随遇推攘着流萤的胳膊道，“还真让你给说中了，他是饿晕了过去。”

流萤望向了躺在车厢的少年郎。

彼时的伏西勒也挣扎着目光，极力地想要看清恩人的模样。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那个混浊的日暮时分，一声怒斥喝退了族长手中的火把，他看着那人踏着热浪款款而来，极目远望地想要看清来人是谁。

而后看到了一双如水潋滟的眉目，他得偿所愿后，眼神逐渐地涣散下去，终是合眼闭了过去。

流萤转头就问了随遇，“他怎么又晕了过去？”

随遇用尽了平生所学的医术，一派正经地道：“这就证实了，他不是饿晕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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