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山匪（中）

流萤沉默地等在了车厢里。

一直等到了天色尽黑，也不见沈淮序率领近卫回来。

她遥望着村落上方熄灭的火光，唤了凌宇道：

“后边的村舍没有燃起大火，四少爷又迟迟未归，想来他是追击山匪去了，我们不能在这里白白地等下去。”

凌宇踌躇不前，一时拿不定主意。

“少夫人，前面山路情况不明，贸然前往驿馆的话，恐会再遇到山匪袭击。”

“那就去村落借住一宿。”

流萤顾虑周全地道，“一来山匪被追击到老巢，断然不会折返回来，二来车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休整一夜，明日也好继续上路。”

凌宇依旧不敢贸然行动，“可四少爷交代过，要原地待命等他回来。”

流萤不容抗拒地令道：

“四少爷原路返回必然经过村子，你在那里等着，还能更早地向他回禀差事，出发——”

凌宇不敢不从，驾着马车驶向了前面的村落。

山匪烧杀劫掠后，焦土上满目疮痍。

有老叟站在倒塌的废墟前，佝偻着身子，颓然地站着不动，另有妇人抱着孩童跪在烧焦的茅草屋边上，哭得声嘶力竭。

流萤坐在马车上一路过去，亲眼看到这些惨况，心绪低低地直往下坠。

车队停在了村道尽头的一户农舍前。

凌宇跳下马车，前去找主家借宿，预支部分银两后，他快步地跑回来禀道：

“少夫人，大娘答应将两间茅草房借给我们暂住一宿。”

“安排护卫轮值休憩，我去后厨看看。”

流萤领着随遇进了篱笆院，朱岁朝抱起车上的干粮，快步地跟了上去。

主家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农村夫妇。

许是刚刚经历过山匪的洗劫，家里一片狼藉，夫妇俩惶惶然地站在角落里，木讷地不敢言语。

流萤上前见了礼，“大娘，我能不能借用一下灶台？”

大娘见她穿着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不敢怠慢地道，“夫人这边请。”

流萤跟着大娘来到了后厨。

破瓦渗漏下丝丝缕缕的月光，莹莹照亮了一方简陋的屋舍，橱柜里仅有几个豁口的粗碗和陶罐，地上的缸瓦被砸成了碎片，零星散落的稻米都凑不出一顿饭食。

主家这日子，窘迫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随遇坐在灶台前烧水，朱岁朝将干粮放在了陶罐里加热，流萤洗净泡软了鱼干，加入酱拌料，放到了锅里清蒸。

三个人围坐在灶台前，和大娘攀谈了起来。

“岭南的盗匪如此猖獗，官府为何不派兵上山清剿？”

“夫人有所不知。”

大娘饱经风霜的脸上堆满了苦楚，娓娓地说尽这背后的缘由。

“这一带山岭陡峭，光是叫得出名头的山寨就不下十个，每次官府出兵剿匪，那些匪徒就躲进山寨里，官兵强攻上山，他们便四散地往山里逃去，怎么都抓不着。”

“等到官府撤兵走人，匪徒又回到山寨卷土重来，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次剿匪成功过，反倒是这山匪连年增长，还越剿越多。”

“但凡能搬走的村户都搬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无依无靠的破落户，我们只能倚仗这几亩薄田过日子，是死是活，全都听天由命。”

随遇哀怜地道，“山匪是不是经常过来洗劫村子？”

大娘被火光映红了脸庞，一双苍苍老矣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他们不常来，可每回一来，就会要了这全村老小的命，我儿就是被山匪一刀砍死的，刚刚要不是有人在后面追杀这帮匪徒，我家的茅草屋就被他们一把火全烧了。”

流萤喉头苦涩，沉默地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

朱岁朝不解地问着，“大娘有了这几亩薄田的收成，为何不逃进深山里避难？”

“一听这话，就知道你们是外地人。”

大娘如实相告，“岭南的深山里遍布是瘴气，一旦吸入了这些毒气就会害病，神仙来了都救不活，这能占的山头都让匪徒给占了，我们哪儿还有地方可逃。”

更深夜阑后，沈淮序率领护卫策马扬蹄地来到了农舍。

流萤出到了茅草屋门口迎他。

扑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吓得她霎时间白了脸，她借着手上的油灯，看到他身上的月华锦衫被染成了赤红血色，骇得颤抖出声：

“伤着哪里了？”

“没受伤，那是山匪的血。”

沈淮序避开了她手上的油灯，怕身上的血气冲撞了她，隔着一丈的距离和她相望。

流萤只要他安然回来就好，其他的不敢多问，提着油灯就往后厨走。

“夫君过来，我给你打水洗漱。”

沈淮序跟着她去到了后厨，看她提着水桶往一口大缸里倒热水，微拧着眉宇说：

“你让我在水缸里泡澡？”

“主家里只有这口大缸，你宽衣坐进去，回头我再把银子赔给人家。”

“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我怕泡澡泡到一半，这口缸裂了怎么办？”

她愣怔了半晌，还是坚持道，“到时候我再给夫君抬水冲澡也不迟。”

沈淮序坐在水缸里泡澡，生怕缸口裂开，不敢轻易乱动，就等着流萤过来伺候他洗澡。

流萤将那身“血衣”团在一起，塞进灶膛里一把火全烧了。

她将香囊泡在沸水里，用浸出来的百花汁液给他擦洗身子，洗去一身的血腥味。

沈淮序背对着她，也能感受到那逡巡在身上的焦灼目光。

“别打着擦身的幌子，在背后一个劲地偷瞄我，区区几个山匪也想让我受伤，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流萤被他数落得颜面无存，一句话就收拾了他。

“你还要不要擦香露？”

“继续。”

“那就别说话。”

流萤伺候他沐浴更衣后，在篱笆院里摆了桌，端上了蒸鱼烧饼，陪坐在一旁看着他用膳。

暗夜沉沉里，传来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为首的官员一跃跳下马背，神色仓皇地行至近前，跪地行礼道：

“桂州知县郑钧参见知州大人。”

“这是你管辖的地界？”

沈淮序吃完最后一个烧饼，声冷地问了他一声。

流萤将热巾递到他手上，收拾碗筷起身，回避地退到了屋里。

郑钧猛然地点了头，“是下官管辖的县郡。”

“你为何不剿匪，任由这里的山匪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大人冤枉！”

郑钧声泪涕下地哭诉道，“下官多次派兵上山剿匪，奈何匪徒弃寨逃亡，纷纷躲进深山里，下官实在是没办法将他们赶尽杀绝。”

“是么——”

沈淮序扔掉了手上的热巾，狠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我带着十六个护卫杀上黄龙寨，就能将他们一窝端了，全歼匪徒两百余人，偏偏你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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