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上）
临安茶行的伙计站在铺子门口，不停地向路人吆喝着：“一斤茉莉半两银子，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咧——”
如此叫卖，很快吸引了大批茶客进铺子一探究竟。
要知道朝野内外，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都热衷于饮茶，一度到了宁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的疯狂境界。
茉莉入茶的风尚，打从去年开始，便从后宅内院蔓延到了青楼红馆，可惜这花茶卖价奇高，许多市井小户听听则已，真要掏钱，一个个都望而却步。
临安茶行的三级茉莉一经推出，便以半两银子的卖价在坊间迅速传开。
闻讯而来的顾客挤满了茶铺，三级茉莉一上架就被抢买一空。
掌柜适时地站出来安抚众人的情绪：
“三级茉莉明早还会有，抢不到的顾客可以看看铺子里的二级茉莉，一斤只要一两银子！”
如此热情地招揽下，前来光顾的客人络绎不绝，自然而然地，其他品级的茉莉也卖得出奇地紧俏。
临安茶行的茉莉当日卖断了货，胡家茶肆的掌柜立马就坐不住了。
次日一大早，胡斗才就去敲响了胡府的大门。
还躺在小妾被窝里的胡有余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憋了一肚子起床气，扯着嗓子就冲着那一排门扇嚎道：
“敲什么敲，再敲老子就将你的头给敲下来！”
“三叔，侄儿就快倾家荡产了，还请三叔救个急，起来为侄儿主持公道。”
胡斗才跪在厢房外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大清早就过来哭丧，你不嫌晦气，老子还嫌晦气！”
胡有余在小妾的伺候下起床更了衣，一番梳洗后，骂骂咧咧地去了前堂。
他坐在鹿角椅上，拿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胡斗才：
“说说看出了何事。”
“三叔，临安茶行不讲武德，昨日打着一斤茉莉半两银子的幌子，招揽了一大批顾客上门，恶意抢走了茶肆的所有生意。”
胡斗才愤慨不已地哭诉道：
“今儿一早更是了不得，临安茶行还没开门，铺子外就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全都是去买三级茉莉的茶客，三叔，再这么下去，我那千里迢迢运回来的茉莉花茶全都得赔在手上！”
“哭什么哭，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看着都嫌丢人。”
胡有余一想起这些糟心事就气得半死，痛骂了他道：
“出海之前我就叮嘱过你，带香料、象牙、琉璃和珠玑等贵重品上船，结果你去了趟天竺，拉了一万斤花茶回来！”
“花茶便宜，在汴京卖价奇高，倒腾出手，其中的利润相当可观。”
胡斗才死到临头了，还在那里嘴硬。
“算上船运的费用，这本金还能便宜到哪里去？”
胡有余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临安茶行卖的是本地茶，卖半两银子都有利可图，你卖的是海运茶，别说半两银子，一两银子都让你血本无归！”
“三叔，眼下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再这么卖下去了。”
胡斗才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这买卖要是亏了，我辛辛苦苦跑了一年船，连本带利的二万两银子就全都赔进去了。”
胡有余气愤之余，不能对他置之不理。
“给临安茶行递一封拜帖，就说在庆丰楼设宴，我想见一见他们的当家人。”
“三叔，我这就去递帖子。”
胡斗才的拜帖当天晌午送去的临安茶行，下午就递到了流萤的手里。
杨掌事毕恭毕敬地道：“簪娘子，依小的看，这场鸿门宴你还是别去的好。”
“还是那句话，和气生财，我可以不出面，但我必须得在。”
流萤淡然处之地道，“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失礼在先，就怕很多事你拿不定主意，还得我拍板说了算。”
杨掌事顾虑周全地说，“小的在庆丰楼雅间隔壁，再另开一间客室，簪娘子在旁边说话，以免那姓胡的商人被逼急了，冒犯到簪娘子。”
流萤欣然应允了下来。
她不会将人往绝路上逼，可她也分毫不让固守的利益。
随遇不放心流萤一个人去赴“鸿门宴”。
出了医馆，她急冲冲地往庆丰楼赶去，说什么都要给流萤振场助威。
江淮见她匆忙离开，快步跟了上去。
“江大夫，你不是要出夜诊吗，跟过来作甚？”
“推了。”
“十两银子的贵客病人，你说推就给推了？”
“改到明日了。”
“哦。”
随遇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她警惕地盯着江淮道：“你无事献殷勤，跟过来作甚？”
江淮被她那死死盯防的眼神逗笑了。
“比起夜诊那三瓜两枣，我更想知道簪娘子的茶行生意做大到了何种地步。”
“你休想打茶行的主意，那是莹莹的银子，也是我的银子。”
“行，我就过去听听。”
江淮扯过她的胳膊，推着她往前走。
“这种筵席，一言不合就会翻桌，我过去给你们镇场子，虽说我不能打，站在那里吓唬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随遇想想也是，极为勉强地带上了他。
流萤和随遇坐在客室里，隔着一扇关闭的窗户，和旁边雅间里的胡家人磋商和谈。
胡有余举起一杯黄酒，隔空敬了旁边的流萤道：
“不知隔壁的二掌柜如何称呼？”
“胡爷唤我一声簪娘子便可。”
胡有余没想到这当家的还是个小娘子，震惊之余，不免多了几分拿捏她的底气。
“簪娘子，胡某人敬你一杯。”
他当着江淮和杨掌事的面，由衷地诉了一番苦楚：
“想必在座的各位都清楚，出海一趟不易，小侄从天竺带回来的一万斤花茶，单是本金就花去了一万两银子，要是按贵店半两银子一斤茶地卖，无疑是将小侄往死路上逼。”
“胡爷怕是误会了。”
流萤纠正了他的话道：“那半两银子的茉莉是次品，每日限量十斤，店铺里卖得最多的还是二两一斤的二级茉莉，抢不了贵店的半点生意。”
胡斗才气得拍了圆桌，当场叫嚣了起来：
“你胡说！茶行卖得最好的明明是一两银子的茉莉，你还在这里跟我们狡辩！”
“一两银子的茉莉限量二十斤，二两银子的茉莉没有限量，每日卖出多少货，铺子里的伙计都有统计，我拿账簿说话，有何可骗人的？”
流萤提醒他说，“倒是胡公子，冲女人拍桌子算什么本事。”
胡有余斜了眼胡斗才，提醒他注意分寸，嘴上倒没说他什么。
毕竟在谈判，他不能灭了胡斗才的威风。
胡斗才就着这事纠缠不休。
“簪娘子这话说得轻巧，你也不上御街的茶铺去看看，谁家铺子一日能卖上三十斤茶叶？你恶意降低了卖价，抢光了别人家的生意，扰乱了行情，还在这里装什么无辜？”
随遇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张嘴就要开骂。
流萤一把将她拽回到了椅子上，压了道眼神过来，胁迫她闭了嘴。
“这鞭子打到了胡公子身上，胡公子也知道疼了。”
她翻起了旧账，一笔笔地和他清算：
“想当初胡公子造谣茶行的茉莉是劣茶，到处宣扬我们是小作坊，制的茉莉不入流，拿出去送礼就是砸了客人脸面时，怎么不见胡公子日进斗金，分给我们几两碎银？”
胡斗才的眼神心虚地四处乱飘，他嘴硬地道：“没有证据的事情，簪娘子休得胡说。”
胡有余知晓他的德性，一看他那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簪娘子，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两家茶铺此次聚在一起，是为了解决当前的困局，而不是翻旧账，没完没了地争执下去。”
“依胡爷的意思，这事该如何解决？”流萤退了一步道。
胡有余来之前早就盘算好了。
“所有茉莉花茶一律恢复到二两银子的卖价，不允许此类低价抢生意的事情再度发生。”
“茶行做不到。”
流萤直言道：“实不相瞒，郑老在临安扩大了茶园的面积，五月花开后，茶行会有一大批茉莉上市，我们卖不了二两银子的高价。”
胡斗才听了这话，当场掀翻了圆桌，直接抄家伙就和茶行的人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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