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听话
流萤被押回了下人房，禁足在院里不得外出。
她余悸未消地坐在床炕上，看着面前垂泪不已的崔嬷嬷，到嘴的话堵在了喉口，又温吞地全咽了下去。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崔嬷嬷有意将她托付给沈淮序，是以才会喜气盈盈地将她送上轿，知道她不甘为妾，顶多折腾出一些是非，便会被沈淮序寻个由头送出府邸。
万般想不到，她会断发绝情，和沈淮序当场撕破了脸。
“那个剪子从哪里来的？”
“我偷偷地藏在袖子里。”
“你带个剪子过去做什么？”
崔嬷嬷猩红着一双眼，满是后怕地追问她道：
“若是断发没用，四少爷仍执意要纳你为妾，你是不是要拿这剪子抵在脖子上威逼他不成？”
“不会。”
流萤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四少爷这人好面子，定然不会在我断发后，还强迫我为妾，他不会让自己沦为汴京的笑柄。”
崔嬷嬷被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寒凝着一张脸直犯难受。
“嬷嬷，你怎么了，千万别吓我！”
流萤赶紧拿出救心丹，倒出几粒让她含在舌下，而后将她放平在床炕上，泣不成声地认错道：
“嬷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千万不能有事，要是还没有缓过来，我就去给你请郎中。”
崔嬷嬷扯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往回拉，“不用。”
她缓了缓，方才挤出一丝笑道：“你听话些，别让我这么操心，我就没事了。”
流萤趴在她怀里，饮泣吞声地点了点头。
崔嬷嬷一下下地抚着她的头道：
“如此便罢了，出府也好，就你这死犟的脾气，呆在府里早晚得惹出祸事，你就到尼姑庵里暂避下风头，趁此机会，好好地修养性子。”
“卖身契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我在夫人那里还有几分薄面，等这次的风波过去后，我就去找夫人要回你的卖身契。”
“至于四少爷，你还是不要忤逆他的意思为好，在尼姑庵里呆上个一年半载，不要踏出清庵半步。”
崔嬷嬷颇有深意地叮嘱她说：
“四少爷的心眼有多小，你比谁都清楚，等他娶了正妻，又纳了几房妾室，陷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他自是不会再记得你，那时候你出来，谁也不会拦着你。”
“嬷嬷所言极是。”
流萤颇为认同地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可是嬷嬷你呢？”
崔嬷嬷经不住低笑出声，轻轻地揉着她的软发道：
“我得在后厨里继续呆着，等你在汴京近郊安顿下来，租下农家院后，我再从府邸赎身出去。”
“这日子总归是有了盼头。”
流萤宽慰着崔嬷嬷，也宽慰着自己道：“即便要等上一两年，那也值得。”
崔嬷嬷见她听了劝，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流萤，扶我起来。”
“嬷嬷哪里不舒服？”
流萤紧张地将她从床炕上扶起，担忧地问道。
崔嬷嬷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拿纸笔过来。”
流萤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崔嬷嬷会写字。
她惊诧之后，匆匆推开房门出去借纸笔，又匆匆推开房门折返了回来。
崔嬷嬷看着她那双藏不住事的水灵灵的眸子，压不住嘴边的笑意道：
“你就不问问嬷嬷为何会写字？”
“不问，嬷嬷你尽管写，我就在边上看看就好。”
流萤上次脱口而出的话冒犯了崔嬷嬷，她就在心里打了自己两耳光，只要是崔嬷嬷不愿开口的话，她就坚决不问。
崔嬷嬷心道她是个机灵鬼，嘴上不问，那双眼睛盯在信笺上，可不把一切都看明白了。
她提笔蘸墨，边写书信边和她交代道：
“我和青莲寺的禅音师太是故交，多年里偶有信物往来，你拿着我的翠玉镯子和这封书信去到青莲寺带发修行，禅音师太定会照拂你一二。”
“嬷嬷怎会识得禅音师太？”流萤狠狠地吃了一惊。
“禅音师太的夫君，曾是护卫老爷安危的右前卫，牺牲在了抵御外敌的守城之战里。”
崔嬷嬷行云流水地在纸端上落下了连贯的字迹，她不无惋惜地道：
“我和禅音师太同病相怜，又志趣相投，渐渐成为了闺中密友，可她终是放不下死去的夫君，最后削发为尼，看破了红尘俗世。”
流萤听后心里一阵唏嘘。
她不敢去问崔嬷嬷，在后院隐身的这几十年里，有没有忘了她的竹马。
崔嬷嬷写完了那封信，将笔墨晾干，而后连同翠玉镯子一起装进了信封里，朝前递给了流萤：
“拿着。”
流萤没有伸手去接那个信封。
那个翠玉镯子是崔嬷嬷的贴身之物，她常年戴着那个镯子，从未离身，可见那个镯子对她的意义。
“嬷嬷，信我收下，镯子你拿回去。”
崔嬷嬷将信封强硬地塞到了她怀里，“明儿一早你就离开府邸，一个人去往青莲寺，以后想嬷嬷了怎么办？”
流萤听了这话，再也绷不住地泪水横流了下来。
崔嬷嬷轻昵地哄着她道：“听话，拿着这个镯子，以后也好留个念想，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将来接我出府后，你再还我也不迟。”
流萤朝她点了头，将翠玉镯子一并打包进了行李里。
孤月悬空，长夜漫漫。
流萤枕在崔嬷嬷的怀里，强撑着眼皮，舍不得就这么闭眼睡过去。
最后还是扛不住困意，眼皮一搭便栽倒在了床炕上。
崔嬷嬷一直守在她身边，直到房门上传来似有若无的轻叩声，低而缓的三下，而后再无声息。
她披了件夹袄下床，穿上棉靴，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钟伯等在了长廊尽头里。
暗夜沉沉里，狂风吹动着梁上的罩灯，摇晃出一地黑魆魆的暗影。
崔嬷嬷走上前道：“老管家这么晚过来，是有何事吩咐？”
钟伯将一个信封递到了她跟前，“这是四少爷要给流萤带走的东西，切记放好，短时间里不要让她发现。”
崔嬷嬷捻了捻信封的厚度，大致猜到了里面放的是什么。
“四少爷将卖身契还给流萤，当真是有心了，老奴一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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