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青莲寺
风雪止息，满庭院落覆盖上厚厚的积雪，天地间空余下莽莽寒气。
流萤站在晦暗的晨光里，透过推开的雕花窗，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下人院。
崔嬷嬷为她整理了包袱道：
“我将一枚护身符缝在了荷包里，放在包袱的夹层，半年之后方可打开，你不许提前拆来看，不然就不灵验了。”
“嬷嬷，我不看就是。”
流萤将包袱挎在肩上，最后看了一眼崔嬷嬷道：“嬷嬷多保重，在后院好生将养着，等我回来接你。”
崔嬷嬷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如此真切的触感，以后再也不会摸到了，隐忍泪水地拍了拍她的脸道：
“走吧——”
流萤在崔嬷嬷不舍地目送下，踩着地上的新雪，一步一脚印地走出了下人院。
出到前廊，就见水杏站在大门前等着她。
“流萤，天没亮你就起来赶路，莫不是怕人瞧见了你这副狼狈样，慌忙败走？”
“我只是不想让四少爷撞见，给四少爷添堵罢了。”
流萤慢慢地走到她跟前站定，“总好过你，要是让四少爷知道你大清早地过来送我，四少爷会怎么想？”
水杏愤然地瞪圆了一双美目，矢口否认道：“我才没有送你。”
“那你天没亮地站在这里做甚？”
“流萤，你装什么傻，我就是来看你的笑话。”
“那你看也看了，好狗不挡道，烦请你往边上让个路。”
流萤清冷地看着她，周身散出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水杏逞强地站在廊道上，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让路，不信她能把自己怎么样。
“原来府里最想留我下来的人是你。”
流萤故作恍然地道：“你执意如此，我便奉陪到底，等到丫鬟小厮们纷纷上值，看到你挡在门口不许我出去，你说四少爷还会不会轻饶你？”
“流萤，你——！”
水杏见门房的大爷紧紧地盯着她，怕大爷起疑，她狠狠一跺脚，便往边上站了去。
看着她从旁经过，不甘心就这么放她走了，尖酸地刺了她道：
“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四少爷这么宠你，破例抬你做妾，你却这般自轻自贱，非要去那清庵里做尼姑。”
“水杏，下个赌注如何？”
“赌什么？”
“给你机会，你也当不了府上的姨娘。”
流萤一脚跨出门槛，迎着街巷上的满地新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水杏一大早赶过来就是为了奚落她，被她如此咒骂了一句，气得狠狠一跺脚，把整条腿都给跺麻了。
青莲寺位于汴京西郊的姑母山上，是一个避世隐退的修行之所。
大雪封山，道路湿滑，流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半山腰上爬，本该晌午抵达的青莲寺，她硬是走到了暮色将晚，才将将抵达了大门口。
彼时的尼姑庵早已闭门谢客，两扇铜门紧紧地关在一起。
流萤握着门环，“咣咣咣”地敲响了那扇铜门。
前来开门的尼姑单手行礼，恭谨地道：“这位施主，青莲寺闭门谢客，施主若是想上香，请改日再来。”
流萤学着她的手势，单手回礼道：“我来青莲寺带发修行，还请师姐在前方领路，带我见一见禅音师太。”
她说着拿出老管家的亲笔信函，朝尼姑递了过去。
尼姑拿过那份信函，匆匆扫了一眼后，便领着流萤直往内院走去。
檀香袅袅的静室里。
禅音师太拆开那封信函，细细地看阅后，面色凝重地看向了流萤。
“你叫什么名儿？”
“流萤。”
“为何会被沈家驱逐出府，打发到寺里修行？”
“四少爷要纳我为妾，我抵死不从。”
禅音师太抬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后收回目光，吩咐近旁的尼姑道：“随遇，你带她到下房安置。”
流萤闻言，忽而出声打断道：“师太，我有些事想私下里向您禀报。”
禅音师太给了随遇一个眼神，她便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出门时顺带将房门合上。
流萤从包袱里翻出崔嬷嬷的信件，连带着那只翠玉镯子一并呈递了上去。
禅音师太珍而重之地拿过那只镯子，放在手里柔柔地抚了一遍，她的眼里泛起微澜，流露出几许情深。
她拆开信件，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再次看向流萤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温情。
“你可知崔嬷嬷在信里写了什么？”
流萤不好说是让她照拂一二，于是谦卑地道：“崔嬷嬷嘱咐师太，好好地磨一下我的性子。”
“这是其一，其二是让我好生待你。”
禅音师太收下了那封书信，将翠玉镯子还到了她手上，“阿棠这人向来不低头，这还是她头一回开口求我。”
流萤动容得无以复加，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淹没殆尽，浑身都流淌着热意。
“沈府老管家的来信里，要让你禁足在青莲寺，不得下山半步。”
禅音师太宽和地看着她说：
“将军府每月初一、十五会不定时地派人过来巡检，你只需那两日在寺里呆着就行，其他时候，该下山买柴化缘做法事，你该去就去，无须跟我报备。”
这话无疑解绑了束缚在流萤身上的自由。
她感激之余，仍有些惴惴不安，“师太不怕将军府的人知晓后，以后会为难青莲寺？”
禅音师太就问了她一声：“你犯了何错？”
流萤迟疑地说不出话来。
“佛家有云，众生平等。”
禅音师太点拨了她道：
“沈家四少爷有意纳你为妾，你不乐意，自是可以回绝了他，本是两相情愿的事情，你何错之有？”
“可他却迁怒于你，将你送到清庵里修行，将你禁足在姑母山，此事错不在你，你却因他而蒙受冤屈，我不欲将错就错，是以才会拨乱反正，放你出行。”
流萤被她的哲思所折服，深切地道：“我在寺里定加好好修行，不辜负师太和崔嬷嬷的教诲。”
禅音师太由衷地冲她点了点头，出声将门外的随遇唤了进来：
“将流萤安置在我的门院里，让她住西厢房。”
“是，师太。”
随遇不知晓静室里发生了什么，竟让师太的前后反应差别如此之大，她不经高看了流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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