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不识好歹

“醒了——？”

流萤倦怠至极地撑开眼，迷蒙的光线渐次清晰，看清床炕边上坐着的那道身影后，一只骨感匀称的手随即搭上了她的额头。

沈淮序试了温道：“接连烧了三日，生生错过了抬轿进门的黄道吉日，你这病还真是来得及时。”

流萤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下人房里。

她的喉咙撩火一般疼，竭力地想挤出一句话，奈何翕动嘴唇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薛老太医过来给你诊了脉，说你邪气犯肺，热毒炽盛，被那郎中按虚病去治，差点没把这身子拖垮。”

沈淮序将她从床炕上捞起，拢进了怀里靠着，拿过案几上浓稠的汤药，用勺子盛着递到了她的嘴边。

流萤羸弱地靠在他怀里，迟迟地不开嘴。

“还犟，真以为一病不起，我就不能奈你如何了？”

“四……少爷……烫——”

流萤在他动手掐住她下颌时，撕扯嗓子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淮序将信将疑地拿过那个勺子，稍稍碰了下唇，就被那热乎的汤药给烫到了嘴皮子。

他没伺候过人喝药，到底是“手生”了一些。

掐在她下颌上的手松了劲，他削薄的指腹粗糙地在掐出来的红痕上来回摩挲。

她受不起这般的怜惜，经不住瑟缩地抖了抖。

他低眼瞧着她泛红的脸，扯过被褥往上盖了盖，将她一整个包在了怀里。

“这破屋堆放杂物还成，怎能住人？”

沈淮序将这屋子从顶上的房梁数落到了地上的残砖：

“窗棂是用破布缝的，木门是拼不齐的，北风逮着缝隙就往屋里钻，瓦上积雪融了，雪水便从顶上滴下来，还有这床炕——”

他嘴上刻薄道：“跟你的脾气一样，又冷又硬。”

流萤困乏地闭了眼，奉劝了他一声：“四少爷……请回——”

潇潇冷意里，无声地僵持着。

沈淮序将汤药放到嘴边试了试温，再将勺子递到了她跟前：

“你不识好歹，要么用勺子喝，要么用瓷碗灌。”

“勺……子……”

流萤一张嘴，他就将汤药喂进了她的嘴里，苦涩弥漫了舌尖，她皱起一张脸，紧接着第二勺汤药又喂进了她嘴里，丝毫没给她喘歇的机会。

一勺勺汤药接续不断地喂下去，那碗药很快便见了底。

他的喂药和灌药没有区别，早知如此，她宁可将那碗药一口灌下去，苦个痛快，也好过被他一勺勺地苦苦折磨着。

“苦么？”

沈淮序低眼瞧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眉眼见笑地道：“想不想吃点蜜饯？”

流萤恹恹犯困地就要睡过去，听他这么说，余光瞥向了边上的案几，其上放置了一个空碗，其余什么也没有。

哪来的什么骗人蜜饯——

她暗自腹诽着，他就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果脯，丝丝沁甜在舌头化开，将泛起的苦涩全压了下去。

他的拇指缱绻柔情地摩挲着她的红唇，每一下都令她心悸。

“流萤，再问你一声，爷纳你做妾如何？”

她嘴里的蜜饯泛了苦，丝丝缠绕地蔓延到了四肢百骸里。

破败的屋子里空余下寂寂无声。

良久之后，流萤认命地道，“奴婢……听爷的——”

沈淮序用力地将她的头按抵在了怀里，明知这是骗他的话，他也还是笑出了声。

流萤听到了他胸膛里传来的阵阵共鸣，那笑声如水流脉脉地流淌，又像松涛浪打浪地翻跃在林海之上。

“……累了……”

“那就歇会儿。”

沈淮序不舍得放下她，就这么将她抱在了怀里，直到她阖眼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屋外天色尽黑。

流萤看着窗明几净的下人房，听不到北风呼号的风声，她忐忑地朝外唤道：

“崔嬷嬷——”

“在呢，刚从杂院搬过来，东西堆放得到处都是，我正在收拾箱笼。”

崔嬷嬷从角落里走出来，坐到了床炕边上，拢着她的手道：“莫慌，嬷嬷在这里。”

流萤稍稍安下心来，随即又慌乱出声，“我放在砖缝里的账本，还有我压在地砖下的银子和花簪！”

崔嬷嬷将一个布包塞进了她手里，没好气地道：“知道这是你的宝贝，出门之前，我就一并给你打包带了过来。”

流萤打开布包，逐一清点了碎银，又将那支花簪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还好有嬷嬷在，将我的银子分毫不差地全拿了过来。”

“你怎么又答应做妾了？”

“嬷嬷别问了，我自有主张。”

流萤含糊地带了过去，她不敢把接下来的打算说出来，怕吓坏了崔嬷嬷，“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和你一道出府。”

崔嬷嬷亦对她有所隐瞒，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道：

“四少爷得知你病倒后，接连两日都去到杂院里看你。”

“还有这事？”流萤全然没有一丝印象。

“那会儿你烧坏了脑子，躺在床炕上胡言乱语，哪里还会记得这些事。”

崔嬷嬷点着她的头道：“四少爷让管家唤来了薛老太医，又是给你施针又是给你灌药，这高烧才将将退了下去。”

流萤说不出是何滋味，总之她不能领这份情。

“我从小命硬，什么大病小病没生过，还不是靠着硬抗挺了过来，这次的风寒也一样，压根就不是什么事儿。”

“可四少爷让你给吓坏了。”

崔嬷嬷含着许多不能说出口的话，眼里泛着点点泪光，点拨着她道：“他让凌宇带人，将那郎中的医馆给砸了。”

“这关人家郎中什么事？”

“他没治好你的病。”

“那是我身子有毛病，没扛过那道坎，就得压着慢慢熬。”

“早些时候你这刀片嗓疼得要死，话都整不出一句来。”

崔嬷嬷见她看不到四少爷的好，微微地有些恼，不容反驳地说：“如今说话利索了，就不承认薛老太医的汤药神奇了。”

流萤被她数落得没了脾气。

崔嬷嬷紧接着又道：“这次换屋子也是四少爷的意思，那地儿通风又漏水，他就让咱们搬到这敞亮的下人房来了。”

流萤狐疑地看着她，“嬷嬷，你在帮四少爷说好话。”

崔嬷嬷去到角落里，继续整理着手上的箱笼，谆谆教导了她：“流萤，你不能光用眼睛看人，还得用良心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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