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暖床
落英忍无可忍地斥了她道：“你说够了没有？”
“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水杏坐在暖炕上继续煽风点火：“落英，不是我说你，与其在这里跟我置气，不如想些法子，将流萤赶出锦朝院来得要紧。”
“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见你动手？”
“四少爷将她护得那般紧，你让我如何下手。”
水杏空对着茫茫的夜色，眼里显出了几许寂寥。
“你我在四少爷身边伺候了近十年，却比不过她在锦朝院里的短短数月，落英，你甘心吗？”
落英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她最是了解沈淮序的为人，他这人看起来风流浪荡，嘴上对丫鬟言语轻佻，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清正贵气，不屑于去做那些龌龊事，以免折损了他的清贵。
偏偏流萤成了他的破例。
他变相地赠予她金钗，在祠堂上为她顶灾，扛下了二十鞭打，还将那紫檀长方盒里御赐的糕点，让她一人全部打包带走。
落英爬不了四少爷的床，可流萤可以。
单单想到这里，嫉恨便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的全身。
水杏见她半天拿不定主意，恨其不争地道：
“明日我和你一道去汀兰苑告发流萤，就说她勾搭四少爷，还爬上了四少爷的床，看夫人怎么撕烂她的嘴脸。”
“要去你自个儿去，别拖我下水。”
落英脱去了外裳，躺在暖炕上歇了下来。
水杏忿忿然地怼着她的脸骂道：
“就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这辈子都别想当上姨娘，回头流萤飞上了枝头，你就等着伺候她这个新主儿吧。”
落英不与她争，拢着被褥合上了眼。
流萤和院里的老管事走得极近，那些老管事又是夫人的人，这背后的关系可想而知。
除非她不想在锦朝院里呆了，她才去夫人面前告发流萤。
杂院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拍响，紧接着传来一叠的呼唤声：
“流萤姐姐，你在不在屋里，四少爷传你过去当差。”
流萤从床炕上起身，拢着夹袄下了地，走过去打开房门，将外头的小丫鬟放进了屋里。
“这么晚了，四少爷找我何事？”
“落英姐姐说，四少爷让你去东厢房守夜。”
崔嬷嬷点燃了床头的油灯，从布包里拿出一块酥油鲍螺，赏给了跑腿的小丫鬟。
小丫鬟笑盈盈地接过手，将糕点含在嘴里，一个劲地谢着崔嬷嬷。
流萤将长袄穿在身上，心生警惕了起来。
“水杏和落英从不让我在东厢房守夜，这事很是蹊跷，嬷嬷，我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你安心歇着，不用等我。”
“别急着赶路，天黑走慢些，当心别摔着。”
“嬷嬷，这我晓得。”
流萤拉着小丫鬟的手出了门，迎着朔朔北风去往了锦朝院。
她抖落一身风雪，进到东厢房时整个人都快冻裂了。
沈淮序拢着暖手炉坐在床榻边上，他深敛地低着眼，放空了神情，周身浸没在一团暗影里。
流萤上前两步，恭谨地朝他行了礼，低低地唤道：
“四少爷——”
“怎么这时候才过来？”他被她的一声唤喊回了神。
“奴婢委实不该三更天里赶过来。”
流萤坦诚地道，“黎明破晓，辰时一刻，奴婢才应该赶过来伺候四少爷用膳，如今这夜半三更，委实来得太早了些。”
沈淮序那一滩沉沉如死水的心境，硬是被这话激起了一丝微澜。
“换你上值，夜里你就这么当差的？”
“奴婢愚钝，还请四少爷明示。”
“还站在这里作甚，暖床。”
流萤终是明了他为何穿着一件长衫，拢着个暖手炉坐在床榻边上，久久地不上床躺着了，原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之前从没守过夜，不知晓水杏和落英是怎么暖床的，那种用身子去温煦被褥的做法，若非万不得已，她坚决不从。
“四少爷，奴婢刚从狂风暴雪里赶过来。”
“嗯。”
“奴婢浑身泛冷，连骨头都冻住了。”
“呵。”
“不是奴婢不想给四少爷暖床，实则是身不由己，要是让奴婢躺进那个被褥里，四少爷的床榻就要冻成冰窖了。”
沈淮序连语气话都不屑于赏她一个。
“四少爷的床榻必须得是暖和的才行。”
流萤还在那里自说自话地自救：“奴婢这就取了汤婆子过来，将四少爷的床榻暖上。”
她从箱笼里翻出三个汤婆子，取了灰青双耳炉上的热水，倒进三个汤婆子后，旋紧盖子，埋进了床上的被褥里。
一炷香过后，被褥暖和了起来。
“夜深了，四少爷该歇息了。”
沈淮序将暖手炉递到她手里，合衣躺在了厚实温煦的床榻上，偏就是睁着眼，怎么睡也睡不着。
街外传来了三更梆子声响，“邦——邦——邦——”地扰人清梦。
这下沈淮序更睡不着了。
他见流萤站在床帷外，拢着个手炉恹恹犯困，不经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流萤，我不睡，你就得在外面站一宿。”
“还请四少爷怜惜奴婢，早早地合眼睡了。”
“除非你有法子让爷睡着，不然说什么都没用。”
流萤原在床炕上睡得热乎，被他一声令下，从被窝里叫到院里来当差，身子本就困乏得厉害，如何还能在这漫漫长夜里站上一宿？
她不得不讨好他说：“四少爷，奴婢给你揉按肩颈，助益睡眠如何？”
沈淮序：“试试。”
流萤拿过一个高枕，垫高了他的肩颈，而后半跪在床榻上，顺着他颈旁的血脉由下往上地推揉，揉开了脉里的淤血。
她这次揉按，使出了多年不用的杀手锏。
瑶娘以前总是夜不能寐，每次守夜都要将她唤醒，整宿地扯着她说个不停，她就去学了一门推揉的手艺，不断地精进技艺，终是让瑶娘睡倒在了她的“十指柔”里。
沈淮序在她的指法揉按下，跌入了意识的海里。
钝拙的层层重击，他的神思在游走涣散，又被和风一卷，残存的意识散尽，他躺在绵软的云絮里，飘到了无涯的天际。
流萤见他的眼皮松松垮垮地耷下来，留着一道眼缝，迟迟地没有闭上去。
她逾矩地盖下了他的眼睛，顷刻之后，他便呼吸渐沉地睡了过去。
虽不知晓他在宫里发生了什么。
但他一定是遭到了什么重创，不然不会撑到夜半三更，还警醒地不肯睡去。
流萤替他掖好被子后，悄然无声地退出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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