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余生
流萤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也知道宫里的赏赐不是她能享用得起的。
她拿出手帕，将两个酥油鲍螺包起来，藏进了袖笼的内衬里，又将长方盒严严实实地盖上了。
“奴婢谢四少爷赏赐。”
“你包起来作甚？”
沈淮序不悦地朝她看了过来，“这一整盒酥油鲍螺都是爷赏你的。”
流萤原以为他赏给自己两个御赐的糕点，已是天大的恩情了，谁成想是一整盒，这泼天的盛宠，她如何承受得起。
“四少爷，奴婢一次兜不了这么多。”
“那你不会装进肚子里带走？”
沈淮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流萤再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她拿起一块酥油鲍螺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了起来。
入口消融，乳酪与糖霜搅和在一起，甜丝丝地在舌尖化开，味道至美。
她浅浅地尝了一块，就见他的脸色更冷沉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分明在苛责她不识抬举。
流萤忽然就明了事理，从小屉里翻出一双筷箸，夹起一块酥油鲍螺，递到了他的嘴边。
沈淮序低头尝了那块糕点，余光瞥向了案几上的茶水。
流萤又倒了一盏热茶，双手奉到了他的跟前。
沈淮序接过那盏茶水，拿在手里慢慢地品茗：
“甭管这是不是御赐的东西，爷赏给你，你就敢拿。”
“奴婢……晓得。”
“这糕点齁甜，你全拿过去吃。”
流萤早就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坐回车门边上，拿起酥油鲍螺无声地吃了起来。
马车在夜色里颠簸前行。
沈淮序靠在摇摆的车厢上，隔空看着她吃糕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连残渣都舍不得掉下去，弯起的眉目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向皇上讨赏时，想到的就是流萤。
她定然没吃过什么好的吃食，要吃的话，他就为她讨要最好的。
马车抵达将军府后，沈淮序回到了锦朝院。
他在落英的伺候下沐浴更衣，用罢晚膳后，径直去往了书房。
沈应晖坐在鸡翅木书案后，整个人没进了夜色的浓稠里，听闻开门声，他猛然抬头朝外看了过去。
“你这次进宫，为何没和我说一声？”
“三哥，这事解决了。”
“要是温相来迟一步，你的命就没了！”
沈应晖双眸猩红地看着他，及至此刻，他都还在后怕里挣不出来。
“谁许你前去赴死，你就不能为了全家上下保全自己？”
“三哥——”
沈淮序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我只做有把握的事，这次进宫虽然凶险，却也把后顾之忧一并解决了。”
他一句话就将这件事揭了过去：“胡有余明日过来搬空锦朝院，你手底下的人也该做好准备了。”
沈应晖隐没在书房的阴影里，他缓了许久，都缓不过心头那阵阵发作的抽痛。
沈淮序知道他将这话听了进去。
他朝凌宇喊了一声，唤了钟伯进来问话。
“各房各院的管事婆子全都分派下去了？”
“全都安排妥当了。”
钟伯继续道：“四少爷放心，这些管事婆子全是从庄子里挑上来的老人，她们之前在府里伺候过，知道府里的规矩，也最能守口如瓶。”
沈淮序信得过这些退下去的府里老人，“迷药呢？”
“曹三也都备齐了。”
钟伯回禀道：“曹三会将迷药加进早膳里，各房主子晕过去后，管事婆子会将他们一并抬进红木箱里。”
沈淮序思虑周全地道：
“谁负责善后？”
“薛大善后，红木箱子抬出府邸之前，他会逐一清点人数，确保所有主子安然无恙地运抵到船上。”
“谁留在船上照应？”
“老奴派了庄子上的婆子上船照应主子们的起居，另有十二个练家子护院，保卫主子们的周全，曹三也将跟船南下，直抵岭南。”
“明日胡有余进府，各房丫鬟婆子一律禁足在院里，不得外出。”
“老奴这就去办。”
钟伯领命而去后，书房里又一次归于沉寂。
沈应晖从椅子上起身，最后问了他：“你不去见见母亲？”
沈淮序薄情地道：“不了，以免节外生枝。”
“你事事周详，将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哪来的什么变故？”
“我就是那个变故。”
沈淮序的眼里翻腾起无边的情绪，他撕碎了面上的平静，额上的血管突突在跳，手臂上更是青筋兀起。
即便是诀别，他也不能去见尤氏最后一面。
但凡他流露出不舍，让尤氏察觉出异常，整个计划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他不能让全家老小的性命全都陪葬在这里。
沈应晖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
“最后送我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不会见我？”
“不了。”
“岁聿……凭什么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人是你——”
“三哥——”
沈淮序又恢复了面上的平和，再次嘱咐他道：“今后母亲就拜托你了。”
暗夜无声，沈淮序在书房里静坐到了深夜。
落英过来敲门，进了书房，她施施然地行礼道：“四少爷，该回房歇息了。”
沈淮序低头看着书案上的古籍，寡淡地问起：
“今夜谁上值？”
“奴婢上值，过来请四少爷回房歇息。”
“换流萤过来当值。”
沈淮序扔下这句话后，起身去往了东厢房。
落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穿廊风搜刮而过，扑面而来的寒意拍打在她的身上，她前所未有地觉得冷。
临时换值，回到下人房后已是夜半三更。
落英推门进到屋里，“吱呀——”开门声还是惊醒了暖炕上的水杏。
水杏裹着一床被褥，支起半边身子，看了她的笑话道：
“夜里不是你当值么，这是什么风，居然把你给吹回来了？”
落英对她的尖酸刻薄充耳不闻，她点燃了油灯，取下头面上的银簪耳坠，悉数装进了梳妆匣里。
水杏裹着被褥从暖炕上坐了起来，嘴上不依不挠地道：
“难得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又是穿金又是戴银的，不就是想让四少爷另眼相看，今夜好爬了四少爷的床？”
她见落英僵僵地止了动作，无情地讽了她道：
“可惜四少爷看都不看你一眼，还换了流萤当值，信不信过了今晚，流萤就爬了四少爷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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