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画她
流萤将绷带系紧，默默地退到了角落里站着。
沈淮序没发话让她走，她就不能走。
之前听说四少爷骄奢纨绔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他将一碗水端平，不见半滴溅洒出来，左右逢源，维持着面上的和气，不愧是情场出了名的浪荡子。
沈淮序站在书案前作画，余光瞥见了边上候着的流萤，悬起的笔端迟迟地没有落下去。
这人看似木讷本分，实则藏了一肚子的灵巧心思。
他本想画些山山水水解闷，心念一转，落笔挥毫便勾勒出一个美人的轮廓。
凌宇快步而来，一进门便行礼道：
“少爷，颜公子派人送了拜帖过来，邀您到府上作客。”
“芷兰苑那边知道了没有？”
“没，小的让门房拦了拜帖，不敢告诉夫人。”
凌宇飞快地觑了他一眼，又飞快地落下目光道：
“夫人昨晚发话，罚少爷禁足一月不许外出，少爷，要不等风头过去了，你再出去和颜公子吃酒？”
“谁告诉你，颜珩找我出去是为了喝酒？”
沈淮序运笔细劲地画出了一截盈巧的腰身，提笔蘸墨道：
“我俩谈的是正事，这次当然得去。”
“可是夫人那边……”
沈淮序犹自不停地画着，“只要你不将这件事说出去，就没人知道我出了这个门。”
凌宇乖乖地闭了嘴，躬身出去准备马车了。
水杏见鼎式炉里的熏香没了，取了一饼合香添了进去，接续了氤氲袅娜的香气。
她回到书案前研墨，瞥见宣纸上的美人图已初见轮廓，再看那笔端极轻极浅地勾勒出一抹黛眉，冷眸清透，那纸上画的人分明是——
水杏嫉恨地瞪了一眼角落里站着的流萤，心道她还真是个狐媚子，一下就将四少爷的魂给勾了去！
“落英，换盏茶过来，四少爷的茶凉了。”
落英捧了一盏新茶走到近前，水杏蓦然打趣地笑道：“你瞧瞧少爷这画里的人是谁？”
一眼熟悉。
落英心下惊凉，手指颤了颤，茶水倾泻而出，沈淮序眼疾手快地将宣纸往边上扯去，方才保全了画上的美人图。
“四少爷，奴婢该死。”
落英稳住了手里的茶盏，双膝猛地跪在了地上。
“起来，画还在，你有什么可跪的？”沈淮序蘸了墨水继续作画。
“谢少爷开恩。”
落英起身，用手帕拭去了书案上的茶水。
沈淮序用狼毫蘸了红泥，在宣纸上点染了一抹朱唇，他端看了手里的画作良久，方才朝流萤的方向唤了一声：
“过来。”
流萤缩在角落里站着，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缓缓地走上前，听候他的吩咐：“四少爷。”
沈淮序看不得她在面前藏巧于拙，她越是藏得深，他越要将她扒拉出来。
“画得像不像？”
流萤惊骇地看着宣纸上疑似自己的画像，吓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像也不像。
他的笔风极其轻佻，一笔勾出飘逸的裙带，曼妙的腰身隐现于花纹暗绣襦裙里，唇轻点而艳，那侧身颔首的风仪，怎一个妖媚了得。
她自认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卑怯的，何尝流露过这样的媚态？可是那眉眼身段又俱是她的没错！
流萤直言道：“四少爷，不管这画作像与不像，奴婢都觉得不妥。”
沈淮序接过水杏递过来的热巾拭了拭手，薄情地笑了：
“有何不妥？”
“四少爷为秋月娘出头本就惹怒了夫人，眼下夫人余怒未消，要是让夫人知晓四少爷在禁足期间还绘出这种画作，实为不妥。”
流萤宁可得罪他被罚去后院洗恭桶，也不要在锦朝院里提心吊胆地伺候着。
“我作什么画，轮得到你来置喙？”
沈淮序甩手将巾帕扔到了水盆里，凛然了神色道：“我再问你，这副美人图画得像不像？”
流萤跪在地上，依旧嘴硬道：“奴婢不知道四少爷画的是谁。”
他想怎么画都成，他画什么人都行，反正她不认。
沈淮序一向自诩风流，写得一手流丽的行书，画山画水更是气韵灵动，难得他提笔绘作仕女图，竟被她贬低成这个样子。
他胸膛里拱了一团火烈烈在烧，“落英，将这幅画裱起来，挂在书房的正中间，让人一进门就看到这画上的人是谁。”
落英再三劝道：“少爷，这要是让夫人看见了……”
“看见了又如何？”
沈淮序不屑地说，“这画上的人又不是流萤，母亲能把她怎么着。”
流萤骇出了一身冷汗，这画要是挂出去，不用沈淮序动手，夫人就会派人来收拾她。
那就不是洗恭桶就能草草了事了，勾搭主子，保不齐她还会被发卖进窑子！
沈淮序抬脚往外走，流萤跪地向前，猛地朝他磕头道：
“四少爷，奴婢错了。”
沈淮序不看她一眼，从旁绕道地走过去，却被她一把抱住了小腿，猛地扯停了步子。
若非她整个人都在抖，他会一脚将她踹飞在地上。
“你怕什么？”
“像。”流萤一口咬定道。
沈淮序睨了她一眼，“像什么？”
流萤立马改口道：“四少爷画的就是奴婢。”
“怎么，”沈淮序低头讽了她道：“之前不认，如今就敢认了？”
流萤太清楚得罪主子被发卖出去，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她敲断了一身的硬骨头，谄媚道：
“四少爷画得太好，奴婢不敢认。”
这话要是从水杏和落英的嘴里说出来，那便是娇声讨好，无故惹人心怜。
可是流萤恭维得太过生硬，颇有些被逼上刑场的壮烈。
沈淮序轻嗤了一声：“也是，就你也配。”
流萤紧了紧手里的力道，抱死了他的小腿，她向上探了一眼，“四少爷能不能将这幅画送给奴婢？”
沈淮序对上那一双笼烟眉，清透的眼里泛动着涟涟的苦水，她真就一副被逼死的模样，哪有旁的女子求饶时娇滴滴的媚态。
他只是捉弄她一下而已，断然没有将她往死里逼的意思。
“落英，将画收起来，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将这画挂出来。”
“是，四少爷。”
落英将画收进一个木匣里，藏在了书箱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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