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崔嬷嬷
沈淮序有了一丝猜疑。
流萤似乎避他如蛇蝎，近身伺候时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行事局促，离了他后，整个人又变得松快了起来。
“水杏，以后流萤跟着你。”
“四少爷——”
水杏心里万分不情愿，面上却笑得和煦：
“奴婢就是得了这个空闲，有时间手把手地带着流萤，那她也得从花房的诸多杂事里抽得了身才行。”
“我不在这院里，你就打发她去花房，我在这院里，你就带着她近前伺候。”
沈淮序轻慢道，“院里的大丫鬟要是连底下的人都带不好，那就不用做了。”
水杏的心止不住地突突在跳，她应承道：“奴婢一定带好流萤。”
这叫她如何不恨！
别看四少爷面上谦和，对谁都客气几分，实则他骨子里最是薄情寡义，见了新人忘了旧人，如今他对流萤起了兴致，还怎会把她放在眼里？
流萤一直跪到沈淮序离开后方才起身。
水杏恨恨地拿眼瞧她，嘴上刻薄道：
“别以为你使了些狐媚手段进了锦朝院，就能勾搭上四少爷，在我的眼皮底下，你休想爬上四少爷的床。”
流萤：“说完了？”
水杏气不过地呵斥了一声，“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流萤提醒她道，“四少爷走了。”
“没了四少爷给你撑腰，你还怎么嚣张得起来，没规没矩，今日我就以大丫鬟的身份好好地管教你！”
水杏岂能容忍这样的挑衅，扬手就要扇她两耳光。
流萤在她的巴掌落下来之前，目光落在远处，轻昵地唤了一声：“张嬷嬷——”
水杏立马收了手，忌惮地朝身后望去，院子里空荡荡地没一个人影，哪来的什么张嬷嬷。
“你骗我。”
“怕事就不要惹事，想清楚了再动手。”
流萤目光清锐地看着她，旁敲侧击地道：
“张嬷嬷是谁的眼目，你比我更清楚，夫人要是知道你在锦朝院里如此张狂，她岂会容得下你？”
水杏冷静过后，经不住阵阵发怵。
素日里她不过是说话强势了些，张嬷嬷便十分厌弃于她，这次要是真地动了手，指不定就会被赶出锦朝院。
何况她在院里横着走，倚仗的不过是四少爷的偏爱，如今四少爷对她冷情了几许，她还如何狂妄得起来？
“你别得意，就算我不动手，也有的是办法治你。”
“那就当着四少爷的面好好地治我。”
流萤好心地奉劝了她一句，抬脚出了门槛，径直去往了花房。
水杏被这话气得柳眉倒竖，偏偏又发作不得，谁让沈淮序有言在先，他不在的时候，流萤在花房当差，不归她管。
夜雨微芒，泛潮的水气逮着门缝地往小屋里钻。
流萤将大大小小的瓷碗摆在地上，接住了屋檐上渗漏的雨水。
“嬷嬷，这屋顶再不修葺，屋里就成水帘洞了。”
崔嬷嬷在灯下缝补衣裳，头也不抬地嘲弄道：
“管事的是个势利眼，年前我找他修屋顶，他找了各样的理由搪塞，一会儿说是没银子，一会儿又说这屋顶没法修，劝我将就着继续住下去。”
流萤爬到床炕上，看着屋里的水帘珠子滴滴地往下坠，一坐一个不吭声。
崔嬷嬷看出了她的不快，停下手里的针线活道：“你那二两银子攒够了没有？”
“够了。”
流萤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喜气。
“我从周大娘子手里要回了那一两赏银，加上月例和浆洗衣裳赚来的小钱，勉强凑够了数。”
“攒够了钱，你怎么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想赎身出去了？”
“当然想。”
流萤惹不起沈淮序，如今想躲也躲不开，她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里，无比迫切地想要赎身出去，可她也清醒地意识到眼下的时机不对。
做买卖的钱还没着落，何况修葺屋顶也要花上一笔银子。
崔嬷嬷只一眼便瞧出了她心里的小九九，宽慰了她道：
“屋子总归还是我这老婆子在住，好在我和老管家还有几分交情，等到明年开春了，我就找他出面，让管事的派人给我修屋顶，这事不用你操心。”
流萤不是这个意思，“嬷嬷，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走也是我俩一起走，我要替你赎身出去。”
雨水淋漓地落进瓷碗里，零散的清音汇成了不成曲调的唱和。
崔嬷嬷定眼瞧着她，哆哆嗦嗦地开了口，“你……要带我一起走——”
“嬷嬷，我定然不会将你一个人落在这里。”
流萤早在心里做好了盘算，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上次出门探亲，我找牙婆打听好了，郊县周庄有大户人家在租赁农户院子，两房带院的茅草屋不贵，一年承租下来也花不了一吊钱。”
“出府之后，我们就租住在农户院里，白日里你在院里伺弄花草，我拿到西坊去卖，还能自荐到大户人家里做花师，到时候我挣了银子回来养嬷嬷可好？”
崔嬷嬷的下巴打着细颤，眼里的泪水浩然成海，顺着脸上的细纹扑簌簌地往下落。
她抬手抹去了泪水，嘴里不停地喃喃道：
“好……好——”
她这一辈子，总共遇到了两个人，说要带她离开将军府。
一个是出征前夕，允诺会回来娶她的竹马，一个是晚年迟暮，陪伴着她终老的流萤。
那年战事起，少年将士策马来到了院门口，身上的铠甲泛起鳞鳞金光，他手持长枪地从马上一跃而下，威风赫赫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阿棠，等我回来。”
她心心念念地盼过，也曾心如死灰地等过，得到的却是一身染血的甲胄。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她都老朽得行动迟缓了，居然还有人说要带她离开这困了她大半辈子的府邸。
流萤攒住了那双枯柴瘦皮的老手，心痛不已地说：
“嬷嬷别哭，我会成为夫人的心腹，想尽办法地将我们赎身出去。”
她没有退路可言，只有寻得尤氏的庇护，所有的问题才可以迎刃而解。
崔嬷嬷平复了心绪，泪水止干地道：“嬷嬷信你……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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