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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崔宅


第二天,韦彦因为还挂着礼部的闲职,今天又是点卯日,他早早地起床,去皇城点卯去了。

元曜睡到自然醒,南风伺候他洗漱之后,又给他端来了丰盛的早餐。

元曜吃完早餐之后,因为惦记缥缈阁,思念白姬和离奴,还记挂着几大

箱子龙涎香没有凿碎,得回去干活儿。韦府离南市也不算太远,他打算先回缥缈阁干活儿,傍晚时分再过来陪韦彦一起睡觉。反正只要他跟韦彦两人躺在一起做梦就行,他不需要一整天都待在韦府。

元曜向南风告辞,南风急忙挽留,道:“公子出门时说了,礼部最近都没什么事,他也没有什么活儿干,点个卯就能回来。他今天打算带您去拜访一位富商,然后一起游玩神都。”

元曜只好打消告辞的念头。

元曜跪坐在韦彦的书桌旁,一边构思《神龙赋》,一边等韦彦回来。兴许是没闻龙涎香的缘故,元曜枯坐了半天,也没写出半个字。

上午光景,韦彦就回来了。

韦彦匆匆换了一身简便的胡服,就招呼元曜出门玩。

元曜就陪着韦彦一起出门。

韦彦笑道:“轩之,我们先去拜访崔简,问一问我的昆仑奴运到哪儿了。然后,我们去洛水边踏春,顺便去牡丹楼喝酒。”

元曜点点头,顺口问道:“崔简是一个怎样的商人?”

韦彦道:“我跟崔简也不熟,只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有钱的商人。他今年八十多岁了,一辈子以航海经商为业,积累了很多财富。他一直生活在泉州,在沿海有很多商船和一些产业。七十岁后,他才带着一部分家人迁回洛阳居住。因为他是洛阳人,想要落叶归根,百年之后埋入祖坟里。如今,他在沿海的产业和商船,都是交给儿子孙子们打理。长安洛阳的很多海运货物,都是他家的商船运送而来。所以,我才找他给我买昆仑奴。”

元曜点点头,道:“原来是一位老海商。”

韦彦小声八卦道:“不知道是不是海商和普通商人不一样,崔简住的地方就很奇怪。”

元曜好奇地问道:“怎么奇怪了?”

韦彦道:“崔简在自己家宅里的庭院里,修了一个黑色的大洞穴,仿佛坟墓一样,他就住在洞穴里。”

“啊?!”

元曜惊讶。

韦彦笑道:“因为很罕见,所以我才带轩之一起去拜访他,涨一涨见识。如果他在卧榻边接见我们,你还可以看见他睡在石头上呢!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跟他睡坟墓一比,我睡棺材都很正常了。”

丹阳,你睡棺材也不正常。

元曜在心中道。

元曜问道:“丹阳,为什么崔简会在卧榻边待客呢?”

唐朝社会,在卧榻边会客,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一般人不会这么做。

韦彦道:“崔简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上次拜访他,就见他病怏怏的,卧床不起。本来,他是不想见我的,但是可能不想得罪介绍我认识他的人,没有办法,他就强撑病体,在卧榻边接见了我,答应替我写信给他的儿子,我也就有幸见到了他的洞穴卧室。”

元曜感慨道:“原来如此。年迈,自然容易体弱多病。生老病死,也是芸芸众生都难以避免的事情。”

韦彦和元曜一路闲谈,不知不觉之间,就来到了崔简居住的安业坊。

崔宅占地十分广,朱门映柳树,白墙出杏花,从外面看起来,显得低调而不张扬。

韦彦向门仆通报了身份与来意,不多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客气地请韦彦和元曜进去。

元曜、韦彦跟随着管事,一路走进崔宅。

元曜四下打量,只觉得宅内的景观布局,跟洛阳一般的富贵人家相比,也没什么特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因为崔家是海商,在陈设摆件上,多了一些元曜看不懂的异域风格,与西域大漠风格不一样,与北方游牧风格也不一样,想来是南洋特色吧。

今天,崔简的身体还算不错,没有卧床不起,就没有在洞穴卧室待客。

正常来说,接待不熟悉的客人是在外厅,不过崔简似乎也没有力气在外厅招待客人,所以他待客的地方是内宅花厅。

韦彦有些遗憾不能让元曜看见崔简居住的洞穴,不过因为花厅也在内宅,并且离卧室不远,路上穿过庭院时,会路过洞穴。

经过庭院时,元曜有些吃惊。

那是一处美丽而充满生机的庭院。庭院之中,没有亭台楼阁,只有假山乱石,和满地青草,种植了一些柳树和桃树。韦彦口中所说的黑色洞穴就位于假山乱石之中,仿佛一座黑色坟墓。

现在是春天,庭院之中,新柳吐碧丝,桃花映粉团,彩蝶飞来飞去,也有飞燕掠翅而过,一片生机勃勃的美景。

走过回廊时,元曜抬头一望,发现屋檐下,廊柱之中有一些燕子的窝,三三两两的燕子停在窝中。

管事的解释道:“主人喜欢燕子,很乐意这些燕子在宅里垒窝居留,不许奴仆们捣毁燕子窝,还提供燕子的水食。所以,不知不觉,后院里的燕子就多了起来。”

韦彦笑道:“这是因为你家主人觉得南来北往的燕子和航海的商客很像,他在燕子身上看见了自己,所以惺惺相惜吗?”

管事的道:“这是一方面原因。主人对燕子还有更深的情感……啊,这不是我们下人能多嘴的。”

韦彦喜欢探听别人的八卦和隐私,笑着追问:“什么更深的情感,说一说嘛。”

管事的笑了笑,不再开口了。

一个恍惚之间,元曜看见庭院之中的一棵碧绿的柳树下,站着一名黑衣女子。

那黑衣女子身材娇小,纤腰不盈一握,她墨发似漆,脸如杏子,长得十分美丽。她安静地站在柳树下,抬头望着随风飘摇的柳枝,脸上带着十分悲伤的表情。

元曜猜想,这黑衣女子应该是崔宅的女眷。

冒失地盯着崔宅的女眷看,是非常失礼的事情,元曜急忙扭头,转移了视线。

可是,元曜转移视线的一刹那,那黑衣女子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转头朝元曜望来。

黑衣女子见元曜在看自己,继而又回避自己,眼神明显是看一个人类,她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黑衣女子朝元曜飞奔而去。

元曜不由得一愣,一个惊愕之间,他只见一只飞燕从他眼前轻灵地掠过,转瞬又消失了踪迹。

元曜心中狐疑,又有些不安。

“丹阳,你看见一只燕子了吗?”

元曜问道。

韦彦道:“看见了。抬头望去,都是燕窝,到处都是燕子。”

元曜不再做声了。

花厅之中,崔简正半躺在罗汉床上,他倚靠着软垫,等待着客人。

崔简年逾古稀,满头白发,他的身材癯瘦,形容病颓,一脸沧桑,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的样子。

宾主互相见礼,一番寒暄客套之后,韦彦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崔简也言简意赅地作出了回答,说是儿子已经回信了,一切没有问题。按照行程来算,韦彦买的昆仑奴已经到大名府了,不出意外的话,下月初就能运到洛阳,进入韦府。

韦彦顿时放心了。

崔简的精神不是太好,韦彦又想跟元曜一起游洛水,就不想再打扰下去,他找了一个借口,打算告辞离开。

谁知,崔简却似有为难之事,想向韦彦开口。可是,崔简犹豫再三,几次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韦彦十分机灵,也世故圆滑,他一看就知道,他拜托了崔简帮忙买市面上买不到的昆仑奴,欠了崔简人情。崔简这是有事情求他,想要他还人情。

韦彦笑道:“崔相公有什么事情,请尽管直说。只要我能办得到,家父能办得到的,一定会替你分忧。”

崔简叹了一口气,他抬头望向轩窗外,外面有乳燕在花柳之中飞来飞去。

“算了,没事。也是我老糊涂了,这件事情,即使是令尊韦尚书,也帮不了我。”

韦彦好奇地问道:“崔相公,您老富甲一方,在东都西京跟达官显贵交好,在地方上,又跟士族门阀互通姻亲,难道还有谁敢得罪您?您究竟遇见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崔简道:“韦大人,您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商人而已,虽然有一些家财,也不过是握不住的手中之沙。这次遇见的事情,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破财免灾,不得罪权贵,一向是我们商人的生存之道。可是,这次要舍去的东西,不是金银,而是我想留下的一个念想……”

韦彦一听就懂了,问道:“是谁拿权势逼迫你,向你索要什么东西了?”

崔简道:“是光臧国师。他向我索要定海神珠。”

韦彦和元曜闻言,都不由得一愣。

崔简老泪纵横,道:“我航海多年,四处经商,这定海神珠是因缘际会之下,我在南海得到的一件宝物。据说,定海神珠是龙珠,有着十分神奇的异能,是一件举世罕见的稀世珍宝。我肉眼凡胎,不修仙道,也看不出神珠别的奇异之处,只知道它能让一桶浑浊的泥水变清澈,一桶苦咸的海水变成清甜的淡水,带着它航海,就不愁没有淡水喝。也不知道光臧国师从哪儿听说了定海神珠的事情,他就跑来向我索要,我不肯给他。他就拿权势威胁我,说我要是主动把神珠献给他,还能换一箱黄金。不给他的话,必定家破人亡。我家破人亡之后,定海神珠还是他的。”

元曜闻言,心中气愤,他觉得光臧国师十分过分。可是,回忆起以前跟光臧国师交往的点点滴滴,他又觉得光臧国师虽然放浪形骸,不拘小节,还炼丹到有些走火入魔,但是他本性不坏,不像是一个为了得到宝物,就逼得无辜之人家破人亡的恶毒小人。

元曜忍不住道:“崔相公,据小生所知,光臧国师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他人假借光臧国师的名讳,向你索要神珠?”

崔简摇头,道:“没有误会。索要神珠,都是光臧国师亲自来的。我还能不认识光臧国师吗?他身边还跟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呢!”

那是狻猊,不是狮子。

元曜在心中道。

韦彦也有些为难,道:“如果是光臧国师的话,这还真是有些棘手。武皇陛下十分宠信光臧国师,连这神都的风水布局,都是光臧国师的功劳。不要说我,就连家父都不敢得罪光臧国师,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帮你。”

崔简犹豫了一下,才道:“可是,我听说,韦大人您跟光臧国师的交情非同一般,坊间还有你俩的话本小说。”

韦彦一听,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黑,他张了张嘴,最后又说不出话来。

这是《帝女桑》事件中发生的事情。韦彦贪图黄金,与白姬合谋,坑了光臧,害得光臧在“谁先找到传国玉玺”的打赌之中,输给了白姬,只能涂脂抹粉穿女装。光臧恨死了韦彦,他就穿着女装,涂脂抹粉地赖住在燃犀楼,整天打虎骂蛇,逼迫韦彦给他五千两黄金。外人不知内情,只看表象,于是坊间就流传出了光臧国师和韦彦有龙阳之好,同居在一起的流言。这个流言还被好事的文人写成了坊间读本,在市面上流传。

元曜见韦彦为难,急忙替他解释道:“崔相公,坊间流言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读本里的那种荒唐事情。不过,小生与光臧国师倒是颇有一些交情,深知他不是恶毒的人,总觉得其中有误会。小生去找光臧国师问一问,如果他真的向你索要神珠,小生一定以圣贤之道规劝他,劝他放弃邪念。”

崔简道:“那就多谢后生你了。哎,商人是最低贱的,斗不过权势。如果光臧国师索要别的东西,再珍贵,再稀罕,我也会给他。这定海神珠,我不能给。我也不是贪恋神珠,而是这神珠其实……其实是我借来的。我有一个愿望,我想把它还回去。我好想再回去一次乌衣国,我好想再见一见玄音,再见一见我的孩子……”

说到后面时,崔简的声音开始哽咽,低得仿佛喃喃自语,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一只黑色的燕子飞到了窗棂上,无声地望着哭泣的病弱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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