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语

元曜本来想问一问韦彦为什么挨骂，不过想到刚才听见的只言片语涉及了奴仆，他猜想令韦德玄发火的原因肯定是家里的内务。而豪门贵族的内务多涉及隐私，自己是一个外人，不便开口询问。

韦彦看出了元曜的想法，笑道：“也没什么隐私，父亲大人经常骂我，他高兴的时候骂我，不高兴的时候也骂我，但凡遇见他老人家，就得挨一顿训，我都习惯了。今天骂我是为了昆仑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就说给轩之听一听吧。”

昆仑奴，新罗婢，一向是奴隶之中价格最贵的，他们的售价比普通奴仆贵十倍以上，是达官贵人们喜欢炫耀的奢侈品。比如，谁家举行歌舞宴会，或者举办婚礼寿宴时，有一群昆仑奴在侍候客人，有一群新罗婢在歌舞助兴，那就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如果只是一群普通的仆人婢女在侍候客人，哪怕排场再大，大家也会觉得主人家不是真正的豪门贵族，只是一般的暴发户。

韦家本来是有一些昆仑奴，新罗婢的，但是因为韦彦秋天要成亲，韦德玄为了感谢亲家沈自道愿意把天仙一样的女儿嫁给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就想要把婚宴办得更隆重一些，让亲家觉得体面。

韦德玄认为家里的昆仑奴，新罗婢数量不够，就打算再购买一些。

昆仑奴是从南洋运来的异国男奴，他们国籍各异，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或是战俘，或是卖身为奴，或者是不幸被抓来的。

昆仑奴的共同外形特征是皮肤黝黑，头发卷曲。因为国籍各异，所以昆仑奴的身高不一样，长相也不相同。他们之中，一部分身材高大，适合买来做打手护院，一部分比较矮小，适合买来做逗趣优伶。

昆仑奴之中，有的人高鼻深目，五官立体，一看就是异国人。有的人广额阔面，五官扁平，跟大唐人相似，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皮肤黝黑。

昆仑奴也分等级，有的价格昂贵，有的价格便宜。不过，最便宜的昆仑奴，也比普通的男奴价格贵很多。

武周时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昆仑奴皮肤越黑，头发越卷曲，价格就越贵。大家都认为，只有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的昆仑奴，才是品质最好的昆仑奴。

韦德玄要买昆仑奴，新罗婢，但他公务繁忙，应酬很多，没有时间亲自去办，就交给韦彦去办这件事情。

韦彦就去买了，一共买了二十个新罗婢，十五个昆仑奴。

新罗婢倒是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昆仑奴上。

韦彦花了高价，买的是一批皮肤最黑，头发最卷曲的昆仑奴。

谁知道，这一群十五个昆仑奴买回来，在韦府里养了一个多月，除了六个皮肤没变，其余的人皮肤竟逐渐变白了。最离谱的是三个人，皮肤变得白净细嫩，头发也变直了，跟普通男仆毫无区别。

韦彦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原来，天生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其实没有多少，这些人来自于更遥远的国度，数量稀少，可遇而不可求。大部分昆仑奴是偏棕黑的黄肤色，他们生活在四季暖阳的海岛上，长期出海捕鱼，皮肤是晒黑的。

这些晒黑的昆仑奴来到大唐之后，因为不再晒太阳了，皮肤会渐渐变白，最后恢复棕黄肤色。

一些奸商为了把昆仑奴卖出高价钱，就会迎合达官显贵的喜好，把不是那么黑的昆仑奴变黑，比如让他们喝药剂，给他们身上涂黑色染料，刷上锅灰什么的。这样，次品也能卖出优品的价格。更无良的商人会把大唐南方的奴仆涂黑，冒充昆仑奴。

至于卷曲的头发，更好作假，用南蛮之地的某种草药让头发变软，然后想办法弄卷。等新头发长出来，就会恢复本来的直发。

韦彦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韦彦买回十五个昆仑奴，全都花了上品的市价，结果只有十二个是真的，六个是上品。也就是，韦彦被奸商坑了一大笔钱。

韦彦十分生气，急忙去找卖给他昆仑奴的南蛮商人，想要找对方算帐，结果人家早就乘船跑了。

韦德玄也十分生气，直骂韦彦连昆仑奴都买不对，还能干什么大事？不过，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想要在秋天的婚宴上有足够的黝黑皮肤的昆仑奴，给韦家和沈家撑场面，所以他让韦彦再补买十个。

韦彦上了一次当，这次有经验了，他挑选昆仑奴时不再看皮肤，也不看头发，而是看长相。

韦彦仔细寻觅，发现市场上绝大部分昆仑奴都不是父亲韦德玄想要的那种，他拖延了许久，也买不齐十个。

韦彦一直没办好这件事，于是韦德玄看见韦彦一次，就要拿昆仑奴的事情骂他一次。

元曜吃惊，道：“啊？昆仑奴也能作假？居然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韦彦道：“有的。轩之，我花了普通奴隶十几倍的价格，却买到了假的昆仑奴，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洛阳三市上，跟白姬一样奸诈的商人比比皆是，一不小心，就会上当受骗。”

元曜急忙给白姬辩护，道：“丹阳，白姬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不是什么奸商，她如今改邪归正，再也不干那些坑人的事情了。对了，现在缥缈阁的龙涎香是货真价实的上佳之品，虽然是被敲碎的小块，但是不影响香品，小生真心建议丹阳你买一些。”

韦彦愁道：“轩之，买龙涎香的事情再议。当务之急，我得买齐十个昆仑奴，不然父亲见我一次，就拿这个事情骂我一次，让人受不了。”

元曜问道：“那你买齐了吗？”

韦彦道：“不好买。不过，幸好上个月底朋友介绍，我找到了一个名叫崔简的以航海起家的富商，他有很多南洋的货船，几个儿子也在出海经商。我月初去过崔简的家里拜访，一番沟通之后，他同意写信给他在泉州的儿子，在那边的港口下货船时，给我留十个真正的上品昆仑奴，运到洛阳来。对了，明天我还得去拜访崔简，问一下我的昆仑奴运到哪儿了。”

元曜点点头，也就不再细问了。

说话之间，韦彦带着元曜穿过后花园，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韦彦住在一处临近后花园的别院里，和在长安的韦府一样，他还是在自己的院落里种了一些只有坟墓旁边才种植的松柏。

青翠幽冷的松柏之中，掩映着一座飞檐斗拱的二层小楼。

元曜抬头一看，一楼大门的黑漆匾额上写着：不语楼。

元曜好奇，问道：“丹阳，你这住处为什么叫不语楼？”

韦彦道：“父亲大人给起的。他一直嫌弃我长安那边的燃犀楼晦气，说是来了洛阳这边，就不许再燃犀照怪了，得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他老人家给提了一个名字，叫不语楼。”

元曜恍然。

说话之间，韦彦和元曜一起走进了不语楼。

韦彦的娈童南风迎了出来，给主人和客人见礼之后，他就下去沏茶端点心，准备招待客人。

元曜打量四周，环顾各处，不由得有些吃惊，因为不语楼与燃犀楼完全不同，它的布置与陈设都很正常，完全没有显露出韦彦的独特癖好。怎么看，它都只是一处贵雅奢华的王孙公子的住所。

元曜忍不住问道：“丹阳，麻姑呢？小帝乙呢？那些乌鸦夜鸮之类的可怕鸟儿呢？还有那些瘆人到让人寒毛倒竖的的阴间陈设呢？”

韦彦不高兴了，答道：“轩之，什么阴间陈设？这话说得真难听。那些都是我的心中最爱！麻姑，小帝乙，和那些可爱的鸟儿都没有带过来，长安老宅那边的仆人会饲养和照顾它们的。大部分我喜欢的物品也没带，都放在燃犀楼里。一楼是我会客的地方，同僚们偶尔会来，父亲大人也会来，我不敢多做装饰，就布置得普通一些了。咱们去二楼吧。”

二楼是韦彦的书斋和卧房。书斋和卧房里，就比较有韦彦的风格了，不过也布置得很克制，只有少许一些从鬼市买来的人骨雕像，和形状诡异的摆件，墙上挂着的是阎王殿和地狱酷刑图。

正当元曜觉得不语楼比燃犀楼正常多了，虽然也有些鬼气森森，但是不像燃犀楼里那般黑暗肆虐，阴森恐怖时，韦彦把元曜领到书斋南墙的多宝阁前，他打开了一个机关，多宝阁从中左右对开，露出了一间暗室。

暗室里，装饰着血红色的丝绒挂毯，四个角落放置着骷髅头烛台，中间赫然放着一口很大的黑漆棺材。

元曜震惊。

元曜仔细看去，那棺材是打开的，棺盖能够滑动关上，并且即使关上，也会有一扇透气的窗口。

棺材里面，铺着黑色的卐字纹波斯绒毯，还放着一个蝙蝠纹饰的红色瓷枕。

韦彦炫宝似的道：“轩之，这是我睡觉的地方。”

元曜惊道：“丹阳，你睡在棺材里？！”

韦彦点头，笑道：“自从上次跟你和白姬去了一趟鬼市，你俩丢下我，不见踪迹，我只能在太极掌柜的棺材店里睡了一夜棺材。这一睡之下，我就发现，棺材里睡得可香了。我人生从来没有睡得那么舒服过。于是，从鬼市回来之后，我就去了一趟棺材铺，找做棺材的匠人给我定制一款可以活着时睡觉的大棺材。那匠人以为我疯了，不肯给我做，我给了他重金，他才勉强答应按照我的要求，帮我做出了这口有透气天窗的棺材。”

元曜惊恐地道：“这……这真能睡吗？能……能睡着吗？”

韦彦笑道：“当然能。每次有烦心事，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来暗室里睡棺材。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躺进棺材里，我的内心就变得宁静而安详，头脑也会变得很放松，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神清气爽，精神充沛，也就有力量去解决那些烦恼了。”

元曜震惊得张大了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元曜只是道：“丹阳，今晚小生可不陪你睡棺材。”

韦彦笑道：“轩之，这棺材也睡不下两个人呀。今晚，我俩睡卧室。”

元曜和韦彦离开暗室，南风端来了茶水和点心，元曜和韦彦难得相聚，又说不完的话，就一起在书房里聊天玩乐，消磨时间。

这一夜，元曜歇在了韦府，和韦彦一起住在卧室，两人同榻而眠，分别睡着了。

可惜，这一夜韦彦没有梦见黑衣女子，元曜也一梦香甜，没有灵异的梦境。


　　(https://www.dindian55.com/html/4844/4844274/43860563.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网：www.dindian55.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dindian5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