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朴
第二天,白姬醒来之后,青冥不见踪迹,没有回云花山庄。
白姬只好告诉司徒晓和花诺,说青冥因为有事,一大早就走了。在云花山庄吃过早饭,白姬也告辞离去了。
回洛阳的路上,白姬听住在郊外的农人闲聊,说是昨天深夜,洛水边天降巨蛇。那巨蛇妖怪没有伤人,只是在旷野里胡乱奔走一气,继而消失了。
居然,把青冥从邙山扔到了洛阳城吗?
白姬咋舌。
白姬刚踏进缥缈阁,离奴就急忙跑来道:“主人,您和那邙山独角蛇闹翻了?他清早冲进缥缈阁,鼻青脸肿的,还十分愤怒。他把离奴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还扬言说要跟您绝交。”
“这……” 白姬有些惊诧。
“然后呢?青冥现在去哪儿了?”
离奴道:“大概是回邙山了吧。他气势汹汹,闯进缥缈阁,还砸坏了货架上的花瓶。主人您不在,离奴打不过他,也不敢冲撞他,只能忍耐着,被他臭骂了一顿。他骂完离奴,似乎消气了,就走了。”
白姬便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离奴,是不是我做得太过分了?虽然他打扰我睡觉,怎么也不该乱扔他,回头去给他道个歉。”
离奴道:“不,主人,您没做错,都是那独角蛇脾气古怪,外加小心眼。妖怪深更半夜讲鬼故事,亏他想得出来!您扔了他,虽然不妥,但是他砸坏了咱们两个花瓶,还骂了离奴一顿,扯平了。”“
“他砸坏了什么花瓶?”
白姬问道。
“不是古董,也不是珍品,是不值钱的花瓶。”
离奴道。
白姬道:“还是给青冥写一封道歉信吧。好歹也是朋友。友情,是十分珍贵的。”
白姬说是写道歉信,却拖延了一个春天也没有写好。青冥反倒是隔三差五地差遣蛇仆送绝交信和谴责书来缥缈阁。
青冥送来的绝交信和谴责书里翻来覆去,全都是控诉白姬没有情感,不珍惜友情,不会说话,做事太过分了之类的话。
看了青冥送来的绝交信和谴责书,白姬十分头疼,反而更不知道怎么写道歉信,再加上离奴总是吹耳边风,告诉白姬她没有做错,不需要去给独角蛇道歉,于是道歉的事情就这么拖延下来了。
初夏时节,花诺来到了缥缈阁,给白姬送团扇。
青玉案边,白姬和花诺相对跪坐着。
白姬打开了面前的木匣子,看见了一把湘妃竹作骨,扇面为丝的合欢扇。
合欢扇如一轮明月,扇面上有着精致繁芜的纹绣。
那是几株开得繁艳的花,明显是按照青冥的画图绣的,只是花诺的绣工比青
冥的画工要好许多。
整株花仿佛像樱花一样繁盛,花朵又像是牡丹一样层叠浓丽,但是花与叶的姿态又如水仙一般凌波绝尘。
白姬笑道:“这团扇的花绣好漂亮。”
花诺笑道:“因为不知道白姬姑娘你喜欢什么图案,所以我就按照春天赏花时,青冥公子留下的丹青画图来绣了。”
白姬笑道:“多谢夫人。我很喜欢这把团扇。”
花诺和白姬闲聊,说起了自己最近的生活。她和司徒晓把云花山庄扩建了一番,后花园中引入了新的水流,扩大了池塘,种植了西域的睡莲,又新搭了几个花架,还种了一些夏季盛开的花卉。
在闲聊这些琐碎的日常时,花诺的神色十分幸福,她完全沉浸在与司徒晓的爱情之中,沉浸在与爱人琴瑟和鸣的甜蜜里,对自己的生活十分满意。
白姬睨目望向花诺的眉心,那儿有一点金色的光芒。——那是白姬的法术,可以让花诺暂时失去记忆,忘记曾经的过往。 金色光芒还很清晰,意味着法术还未失效。一旦法术失效,花诺就会恢复记忆,想起一切的爱恨情仇。司徒家和花家两代恩怨,互相为仇,她最深爱的人,杀死了她的父母亲人。她对司徒晓的爱越深,她对现在的幸福越满意,等到记忆恢复,这份爱恋就会越绝望。
如果用这份深刻且绝望的爱来浇灌徒花,那就能看见传说中的徒花了。
白姬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送走了花诺之后,白姬愉快地将徒花扇收进了多宝阁,走到后院的菩提树下,给徒花花苗浇水。
很快,徒花就可以盛开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秋天。
青冥不再让蛇仆送谴责信来缥缈阁。
白姬见青冥不再送信来骂她,料想从春天到秋天,他的怒气应该已经消了,就决定亲自去邙山向青冥道歉。
这一天,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白姬打算去邙山拜访青冥。
白姬将青冥一直很喜欢的一支碧玉簪装入礼盒,又从货架上拿了一盒青冥喜欢的荼靡香,也装入了礼盒,然后携带礼物,去往邙山。
白姬在郊野的一处山坡上休息,她一边欣赏漫山遍野的秋叶,一边在心中思索。去往冥界之渊,见到青冥之后,该用怎样的措辞道歉,才能显得诚恳一些。
白姬正在思索,郊野里走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行人。
那是一名壮年男子,他身材魁梧,头戴斗笠,腰佩朴刀,牵着一匹瘦马。看上去,像是一名刀客。
那刀客向白姬走来,礼貌地道:“我是异乡人,在这郊野迷了路。请问姑娘,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座云花山庄?”
云花山庄就在附近。
白姬点点头,道:“有的。”
“请问云花山庄怎么走?”
刀客问道。
白姬给刀客指了去云花山庄的路。
刀客道谢之后,转身离开。
白姬没有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她在心中想好道歉的措辞之后,便去了冥界之渊。
因为白姬亲自登门致歉,言辞诚恳,还带来了自己喜欢的礼物,青冥原谅了白姬,一龙一蛇冰释前嫌,继续做朋友。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寒冬时节。
白姬闲来无事,去邙山找青冥一起玩。一龙一蛇在冥界之渊里吃饱喝足之后,也不知道玩什么,于是按照青冥的提议,一起去捉邙山里的妖怪们。
捉妖怪是青冥新发明的游戏,跟人类的打猎差不多,只不过不会伤害猎物的性命。
雪月之夜,一条白色巨龙,一条独角蟒蛇,在邙山之中御风穿行,追逐着夜行的小妖怪们,把小妖怪们撵得四处逃窜,鬼哭狼嚎。
巨龙和蟒蛇捉住小妖怪之后,就丢进由蛇仆看守的两个大坑内,最后看谁的坑内小妖怪的数量多,谁就赢了。游戏结束之后,会把小妖怪们放走。
山林之间,白龙正在捉一只奔逃的小兔妖时,猛然间发现雪地里倒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类。
白龙心中好奇,便不再追逐兔妖,转而飞到了人类身边。
那是一名刀客装扮的男子,躺在雪地里昏迷不醒,他的腹部有伤,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白龙认出了男子。
正是秋天时,在邙山外的郊野之中向她询问,去云花山庄的路怎么走的异乡人。
白龙伸出龙爪,一点金色的灵气笼罩在了男子腹部的伤口上,伤口顿时停止了流血。
白龙抓起刀客,将他带到了冥界之渊。
白姬救了在雪地之中濒死的刀客。
刀客醒来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来历和濒死的缘由。
原来,刀客名叫花朴,来自于塞外。
花朴不远千里来到洛阳,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复仇,一个是找人。
花朴的家乡在玉门关外的一座小城里,他成年之后,并没有和父母一起生活,而是在高昌国定居,给贵族做武士。
今年春天,花朴在高昌得到了亲友传来的消息,说是自己的父母弟弟和叔父叔母一家皆被人杀死。
花朴十分震惊,悲怒交集之下,他急忙收拾行李,辞别妻儿,回到家乡。
回到家乡之后,花朴从亲友和在灭门中残活的仆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
一个名叫司徒晓的人,杀害了他的父母兄弟,还有叔婶一家,而他的堂妹花诺,被仇人掳去了洛阳,生死未卜。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花朴悲痛且愤怒,决心去往洛阳,发誓要杀死司徒晓,并且救回堂妹。
正值乱世,群雄逐鹿,关内关外皆是兵荒马乱,流民四处迁徙。花朴没有费什么功夫,很快就混入关内,秋天时就到达了洛阳。
抵达洛阳之后,花朴几经辗转,四方打听,找到了云花山庄,见到了司徒晓。
花朴潜伏在暗处,观察司徒晓的生活,想要伺机报仇和寻找花诺。
令花朴大吃一惊的是,堂妹花诺竟然嫁给了仇人,和仇人一起幸福地生活着。 趁司徒晓离开山庄,花朴偷偷找到花诺,质问她嫁给仇人的缘由,可是花诺却根本不认识他。
花朴才知道,堂妹失去了记忆。
花朴将一切告诉了花诺,花诺十分震惊,她虽然不愿意相信花朴的话,但是她的记忆开始混乱,情绪也开始崩溃。
父母惨死,亲人殒命,花朴对司徒晓的仇恨无法消除,唯有血债血偿。
司徒晓外出时,花朴在半路伏击,想要杀死他。可是,司徒晓武艺高强,花朴不是他的对手,一番打斗之后,反而被他刺伤,夺路而逃。
奔逃躲藏之间,因为受伤流血过多,花朴晕倒在山林中的雪地里。
白姬听完之后,让花朴在冥界之渊养伤,并且交代青冥照顾他。
白姬隔三差五地从缥缈阁来冥界之渊,探望花朴的情况。
青冥不高兴地对白姬道:“白姬,你为什么要救一个人类,还让我照看他?”
白姬道:“他也是能让徒花盛开的因果的一环。青冥,你想要参加我的徒花宴,就要出力。”
青冥道:“我并不想参加你的徒花宴。”
白姬笑道:“不想参加,也得出力。青冥,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忙。”
青冥只好闭嘴了,乖乖地让蛇仆照顾花朴。
因为蛇仆照顾得好,花朴的伤很快就养好了。
这一天,白姬来到冥界之渊,探望已经恢复健康,并打算告辞离去的花朴。
为了避免麻烦,青冥只让花朴待在冥界之渊最外面。它幻化出了一座人类的小院落,给花朴居住养伤,两个照顾花朴饮食起居的蛇仆也都是人类小厮的模样。
花朴一直以为救自己的白姬、青冥都是人类,他俩在雪地上打猎时,发现了濒死的自己,并救回了家。
花朴已经恢复健康,正在院落里练习朴刀。
白姬站在篱笆外,望着花朴。
“花公子,听说你打算离开了?”
白姬道。
花朴闻言,收了朴刀。
“是的。白姬姑娘,多谢你和青冥兄弟的救命之恩。”
白姬问道:“你此番离去,是打算回关外吗?”
花朴摇头,道:“不,我要去云花山庄,找司徒晓复仇。”
白姬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许,回关外才是更好的选择。你还有妻子和孩子,他们在等着你。”
花朴悲伤地道:“要我无视父母亲人惨死,放弃复仇,任由仇人逍遥快活,我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白姬道:“复仇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你去云花山庄,也许会失去生命。”
花朴道:“复仇本来就需要赌上性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唯有鲜血,才能浇灭仇恨。只有献祭仇人的生命,才能告慰亲人的亡魂。我决定来洛阳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抛却生死的觉悟。如果我不幸死去,将来我的儿子也会为我复仇。”
白姬十分迷惑。
司徒家和花家的恩怨,开始于司徒章纵马疾驰,撞死了花老妪。花临山、花临海兄弟二人为母复仇,杀死了司徒章一家人,包括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司徒章的儿子司徒晓为了复仇,又远赴关外,杀死了花临山、花临海两家人。花临山的儿子花朴现在又来到洛阳,要去杀死司徒晓。
一代一代,互相报复,仇恨无休无止。
“你如果被司徒晓杀死,你的儿子将来又会来为你复仇。如果你的儿子能够杀死司徒晓,那将来司徒晓的子孙又会想办法杀死你的儿子,来为司徒晓复仇。然后,你的亲人,又会再向司徒晓的亲人复仇。这么一代一代地互相复仇,互相杀戮,充满了痛苦与危险,永远没有停止,到头来不是一场镜花水月一样的徒然吗?”
花朴道:“白姬姑娘,你是想劝我放弃仇恨,不给父母报仇了吗?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够做到?如果不顾父母的生死,任由父母的生命被别人践踏,只图自己苟活,那我还配为人吗?”
白姬道:“我并非劝你放弃仇恨,而是迷惑。人类冤冤相报,世世代代陷入无法停止的杀戮,是多么的徒劳。人类为什么要做这么徒劳的事情呢?”
花朴怅然,道:“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世世代代的传承之中,也包括传承仇恨。”
白姬沉默了。
花朴道:“再说,我并非不如司徒晓,上一次是我大意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取他性命。只要杀光所有司徒家的人,斩草除根,这场恩怨也就彻底结束了。”
白姬没有理由阻拦,也阻拦不住,就任由花朴离开了。
花朴奔赴他所选择的命运而去,义无反顾。
不久之后,青冥给白姬传来了消息,花朴复仇未成,被司徒晓杀死。
白姬收到了花朴的死讯,怅然良久,十分迷惑。
白姬想不明白人类的仇恨,就像是想不明白人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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