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废院

一直往前走，走到地方的时候，柳玉娘惊呆了。

她竟不知王宫竟还有这样一处被遗忘的所在。

远远望去，那片院墙像被恶犬啃噬过，灰扑扑的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夯土，像极了陈年旧伤结的痂。

近了些，便能看见墙头上缠绕的枯藤，藤蔓早已没了生气，黑褐色的枝干扭曲着攀附在砖缝里，远看竟像无数只干枯的手，死死抓着这破败的院落。

这便是青黛提起来就蹙眉的“废院”，传闻此处常年无人打理，夜里还能听见呜咽似的风声，连洒扫的宫女都要结伴才敢靠近，更别说踏入院中了。

她站在院门前，仰头望着那块悬在门楣上的牌匾。牌匾是乌木所制，边缘已经开裂，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木纹，上面刻着的“水谢居”三个字，字迹模糊不清，只有“谢”字的一竖还透着几分当年的遒劲。

这院门是两扇对开的木门，门板厚沉，看得出是上好的红木，只是常年未经打理，表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木纹里嵌着发黑的污渍。

刚迈过门槛，一股更浓重的阴气扑面而来。

柳玉娘小心翼翼地踩着石板往前走，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四周。

院墙内侧也没好到哪里去，墙根处堆着些破损的瓦罐、断了腿的木凳，还有几件看不清样式的旧衣物，被风吹的作响

“咳咳……”一阵咳嗽声从院子深处传来，打断了柳玉娘的思绪。

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院子西侧那棵老槐树下，坐着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老嬷嬷。

老嬷嬷背对着她，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地上的落叶，身影在树影里缩成一团，显得格外孤寂。

柳玉娘定了定神，提步朝老嬷嬷走去。

脚下的杂草被踩得“沙沙”响，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是干嘛的？”老嬷嬷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她说着，上下打量了柳玉娘一番，眼神里透着几分不耐烦。

柳玉娘心里一紧，连忙露出温和的笑容，放缓了语气：“嬷嬷息怒，奴婢并非闲杂人等，是奉了侧妃娘娘的命，来给院里的白夫人送些东西的。”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银角子，递到老嬷嬷面前。这银角子是她出门前特意带上的，宫里的老人都知道，这种偏僻地方的值守宫人，最吃这一套。

老嬷嬷的目光落在银角子上，浑浊的眼睛里倏地闪过一丝光亮。她平时守着这废院，能收到的赏钱不过是几个铜板，哪里见过银子？

一个银角子虽只有半钱，却抵得上五十个铜板，够她买好几斤米了。

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警惕和不耐烦瞬间褪去了大半，只是嘴角还绷着，没立刻露出笑意。

“侧妃娘娘？”老嬷嬷伸手接过银角子，用拇指蹭了蹭上面的纹路，确认是真银子后，才慢悠悠地把银角子塞进怀里，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藏什么宝贝，“白夫人啊……倒是有这么个婆娘，前几天刚送进来的。”她说着，抬起手，指了指院子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喏，就是那间，最里头的那间。”

柳玉娘顺着老嬷嬷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院子尽头立着一间孤零零的屋子。

“多谢嬷嬷。”柳玉娘连忙道谢，刚要提步往那间屋子走，却被老嬷嬷叫住了。

“小姑娘，等等。”老嬷嬷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只是那笑容落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好。那白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听说啊，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才被送进来的。进来之后就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时候还会抓着人又打又骂，你可得离她远点，别被她伤着了。”

“克死儿子”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猛地扎进柳玉娘的心里。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老嬷嬷点了点头：“多谢嬷嬷提醒，奴婢会小心的。”

说完，她便提着食盒，转身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她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别怕，春桃和李瑶英都知道她来这儿了，要是过了时辰没回去，她们定会来寻她的，不会有事的。

快走到屋子门口时，柳玉娘的目光再次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这屋子的门是两扇雕花红木门，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虽然蒙了厚厚的灰尘，部分花纹也因为磨损变得模糊，但依旧能看出当年雕刻的精美。

门环是黄铜所制，上面刻着兽首纹，只是铜锈已经爬满了整个门环，遮住了原本的纹路，只剩下两个青绿色的疙瘩。

屋子两侧的窗台上，摆着几个残破的瓷瓶，瓶身布满了裂纹，里面空空的，积着厚厚的灰尘，像是被人遗忘了许久的陪葬品。

柳玉娘皱了皱眉，心里泛起一丝疑惑。这“水谢居”看着破败不堪，像是被废弃了多年，但无论是院门、屋门，还是窗台上的瓷瓶，用料都极为考究，绝非普通宫人能享用的。

尤其是这屋子的布局，虽被杂草和杂物遮挡，却能看出大致的规制——院子宽敞，房屋坐北朝南，门前还有一小块空地，像是曾经用来摆放盆栽的地方。

这般规制，再加上“水谢居”这个风雅的名字，可见当年住在这里的人，在晋王宫定是有些地位的。

可如今，这里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像个被丢弃的垃圾场。

她摇了摇头，把这丝疑惑压在心底。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抬起手，轻轻敲了敲屋门。

“咚咚咚——”敲门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响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柳玉娘又敲了几下，依旧没人应答。她犹豫了一下，侧耳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既没有老嬷嬷说的哭声或笑声，也没有丝毫人的气息，像一间空屋。

她心里有些发慌，攥着门环的手微微颤抖。

难道白夫人不在屋里？还是出了什么事？她咬了咬牙，轻轻推了推门。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声响，

柳玉娘的目光在屋里扫过，最终落在了屋子最里面的那张床上。

床上躺着一个人，身形瘦弱，蜷缩着身子，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

那人背对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发丝间夹杂着几根杂草。

“夫人？”柳玉娘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她提着食盒，慢慢朝着床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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