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扑空
一路从昭信殿疾奔而来,她发髻上那支素银缠枝簪早晃得松动,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双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灵气的眼睛,此刻满是惶急。
甫至芝兰苑门口,她那急促的脚步便猛地顿住,胸口还在因方才的奔逃而剧烈起伏,喘息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抬眼望去,那守在院门前的两个侍女,却是生面孔。
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往冰水里按了一下。
她在昭信殿当差已有不下四载,白夫人的芝兰苑虽不比其他夫人院落那般热闹,却也常来常往,院里上上下下的人,她闭着眼睛都能辨出声音来。
这两个侍女,眉眼间带着几分生涩的警惕,绝非往日里那些熟悉的面孔。
不对劲。
白夫人素来温和,待下也算宽厚,却也极少轻易更换身边人,更何况是守在院门口的侍女。
而且她也并没有见过她们,难道是新来的?
柳玉娘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攥紧了手中的药包,朝着那两个侍女走上前。
为首的青碧色绫袄侍女见她走近,率先抬眼望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柳玉娘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这位姐姐,我是昭信殿的玉娘,奉侧妃娘娘之命,给白夫人送些止疼的药来。白夫人昨夜疼得厉害,侧妃娘娘放心不下,催着我早些送来,还望姐姐能通融一二,快些禀报。”
她说着,将手中的药包微微举起,目光诚恳地望着那侍女。
可那侍女闻言,脸上却露出了几分茫然,眉头微蹙,看向柳玉娘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白夫人?姑娘怕不是找错地方了?这芝兰苑里住的是我家张夫人,从未听过什么白夫人。”
“张夫人?”
这三个字入耳,柳玉娘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方才还因奔逃而燥热的身子,瞬间被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包裹住,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张夫人……她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约莫是在李承洛的尸首被送回王宫后的第十天,宫里便传开了消息,说晋王纳了一位新妾室,是从万芳楼赎回来的清倌人。
那时候,白夫人正躺在病榻上,形容枯槁,痛心的生不如死。
不过如今想来,那时的晋王,怕是早已将心思放在了那位张夫人身上了吧?
大郎君尸骨未寒,白夫人悲痛欲绝,他却转头便从风月场所赎了个清倌人回来,还赐了“夫人”的名分,这何其讽刺?
柳玉娘只觉得心头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又闷又沉。
她虽只是个卑微的侍女,却也懂得“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道理。
听说白夫人嫁给晋王将近二十载,从当年温柔羞涩的少女,熬成了如今这副憔悴模样,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纵使后来失了宠,可到底是他长子的生母啊!
如今儿子没了,她病得奄奄一息,他非但没有半分怜惜,反倒忙着逼温柔贤惠的旧人给新人腾地方,连她住了快二十年的芝兰苑,都要拱手让人。
芝兰苑,那是白夫人的根啊!
据说想当年,白夫人初嫁晋王时,虽然出身低微,却也凭着几分柔情和温顺,得了晋王几年的青眼。
这芝兰苑,是晋王特意为她选的,地处华阳殿主院,虽不比刘夫人、曹夫人那般能独占一整个宫殿,却也是晋王宫之中数得着的好地方,可见那时晋王对她,总归是有几分情意的。
后来,白夫人生下大郎君的时候已经失宠了,因为当时的晋王得到了更美貌可人的曹夫人。
可即便如此,凭着长子生母的身份,白夫人也还能稳稳地住在芝兰苑,每月的月例虽不算多么丰厚,却也能维持体面。
前年冬日,白夫人还用自己的月例给院里的下人都添了件新袄,那时她脸上虽带着淡淡的愁绪,却也有着几分做夫人的从容。
可如今呢?大郎君没了,她没了依靠;晋王厌弃了,她没了宠爱;如今连这芝兰苑,都成了别人的住处。她就像是一株被连根拔起的草木,在这深宅大院里,连个容身之处都没了。
柳玉娘只觉得一阵心酸,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热。
四日前,白夫人那痛苦的恍若天地变色一般,整个人如同失了幼崽的母兽,绝望的仿佛在泣血。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芝兰苑竟换了主人。那白夫人呢?她病重至此,没了住处,又能去何处?
是被安置在了哪个偏僻的小院,还是……柳玉娘不敢再想下去,心头那股不安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定了定神,又朝着那侍女走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姐姐,你莫不是弄错了?这芝兰苑一直是白夫人住着,怎么会突然变成张夫人的住处了?白夫人她……她昨夜还在此处,今日一早,难不成是搬去别处了?”
那侍女见她追问,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语气也冷了下来:“姑娘这话可说差了。我家夫人住进芝兰苑已有三日,是大王亲自下的令,怎么会有错?至于你说的什么白夫人,我从未见过,想来是搬去别的院子了吧。府里这么大,姑娘还是去别处找找吧,莫要在此处耽误了我们当差。”
“三日……”柳玉娘喃喃自语,心头又是一震。三日之前,正是白夫人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晋王竟在那时,就下令让她给张夫人腾地方,何其狠心!他就这般容不下一个失了儿子、病入膏肓的女人吗?
大郎君是他的亲儿子,尸骨未寒,他便能转头纳新欢;白夫人是他后院的老人,病入膏肓,他便能狠心将她赶出住了十几年的院子。
这般想来,当初李承洛离世时,他那短暂的消沉,怕也不是因为悲痛,而是因为“培养许久却还没来得及发挥价值的财产”没了吧。
李承洛虽是长子,却因资质远远不如李承勖,一直没能得到他太多的看重,如今骤然离世,他惋惜的,不过是多年的投入打了水漂。
他纳张夫人,怕也是为了排遣那“财产损失”带来的烦闷吧,毕竟,一个楚楚可怜、妩媚可人的清倌人,总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不快。
她看着那紧闭的院门,想着里面住着的那位“张夫人”,想着此刻不知流落何处、病痛缠身的白夫人,心头便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难受得厉害。
她抬起头,望着那芝兰苑的匾额,曾经那“芝兰”二字,在她眼中总带着几分清雅,可如今看来,却只剩下刺目的讽刺。
这深宅大院,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夫人,今日便可能沦为无家可归的弃妇;昨日还是备受宠爱的新人,明日也可能落得和白夫人一样的下场。
柳玉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和愤懑,对着那两个侍女再次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多谢姐姐告知,是我唐突了。既如此,我便去别处找找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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