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血腥

柳玉娘缩在人群最后头，牙齿不住地打颤：她不是冷的，是怕。

李克雍提着剑站在廊下，酒气混着雪气飘过来，他嘴里翻来覆去骂着“贱人”“克夫”，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得人心里发寒。

柳玉娘鬓边还别着朵绒线绣的小桃花，月信都还没来，平日里在昭信殿里和曹夫人撒娇卖乖，和李承勖耍赖皮，和李承洛嬉闹玩耍，哪见过这般阵仗？

自她七岁进晋宫，就怕极了这位晋王。

他不笑时眼尾上挑，像头蓄势的狼；笑起来更吓人，之前有个小内侍打碎了他最喜欢的瓷器，他就是笑着，亲手把人杖责到断气。

而此刻，他虽暂时还未动手，可那柄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剑穗上的铜铃偶尔晃一下，声音脆得刺耳，倒像是催命的符。

柳玉娘攥着袖角，指节发白，想往后退，腿却软得像灌了铅，挪不动半分。

眼角余光里，她看见谷雨站在身旁，往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人，此刻却直勾勾地盯着晋王的背影，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狠劲。

“猫腰，跟我走！”谷雨突然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没等柳玉娘反应过来，谷雨已经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两人借着廊柱和花盆的遮挡，贴着墙根往谷雨的卧房挪。

柳玉娘的心跳得像擂鼓，耳边全是晋王的怒骂声，还有乐坊的姐姐们压抑的啜泣。

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晋王还站在原地，剑鞘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却没往这边看。

谷雨拉着她钻进卧房，反手掩上门，又飞快地扫了一圈：衣柜门缝大，屏风挡不住脚，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床底。

“快，进去！”谷雨蹲下身，掀开垂在床沿的幔帐，一股淡淡的熏香混着灰尘的味道飘出来。

柳玉娘还没回过神，就被谷雨推了进去。床底狭窄，两人只能蜷缩着身子，膝盖抵着胸口。

谷雨捂住她的嘴，眼神里满是哀求：“别出声，一点都别出。”

柳玉娘点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砸在手背上，冰凉一片。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突然消失的怒骂。

静。

死一般的静。

为什么不骂了？

柳玉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透过床底的缝隙往外看，只能看见一片青灰色的地砖，还有偶尔晃过的衣角。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寂静，像被掐住脖子的夜猫，听得人头皮发麻。

“噗嗤——”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闷响里带着黏腻。

柳玉娘浑身一僵，她差点尖叫出声，却被谷雨死死按住手。

紧接着，是那些个姐姐们慌乱的奔跑声，肉体倒地的碰撞声，还有晋王低沉的笑声，像淬了毒的蛇，缠得人喘不过气。

“我的儿子死了，你们这些贱婢凭什么活着？”晋王的声音带着酒气，却异常清晰，“他不是最喜欢乐坊的女人吗？谁？到底是谁？出来陪他啊！”

又是一声“噗嗤”，这次的惨叫更短，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只剩下嗬嗬的气音。

柳玉娘的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吐出来。

透过缝隙，她看见一滴血珠落在地砖上，很快又有第二滴、第三滴，连成一条暗红色的线，慢慢往床这边渗。

“风……风把门吹开了……”谷雨的声音在耳边发颤，声音低的都快听不到了。

柳玉娘这才发现，卧房的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外面的惨状能隐约看见：晋王背对着门，剑上滴着血，他身前倒着一个人，是平日里弹琵琶的春分。

春分姐姐腿脚不便，总是坐在窗边弹《霓裳》，此刻她的琵琶散落在一旁，琵琶弦断了几根，溅上的血像开在白纸上的红梅，刺眼得很。

柳玉娘的眼睛瞪得溜圆，她看见晋王转过身，脸上溅满了血，顺着下颌线往下滴，滴在他的衣袍上，晕开深色的印子。

他的眼神像疯狗，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了谷雨卧房的方向。

“里面有人吧？”晋王的声音飘进来，带着戏谑，“呵呵，出来啊，我儿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不肯陪他？嗯？”

他甚至还绕有兴趣的反问了一句！

柳玉娘吓得浑身发抖，她往谷雨身边缩了缩，却发现谷雨比她抖得更厉害。

谷雨的脸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像是丢了魂，嘴里反复嘟囔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贱人！都是贱人！”晋王又开始骂，脚步声越来越近，柳玉娘甚至能听见他剑鞘拖地的声音，“他那么喜欢你，你就该下去陪他！为什么不出来？”

床底的空间越来越闷，柳玉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看着谷雨的脸，谷雨的眼神已经空了，像是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只盯着那渗到床底边缘的血珠。

突然，脚步声停在了卧房门口。

柳玉娘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她死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过了半晌，才听见晋王嘟囔着：“没人？算你们走运……”脚步声渐渐远去，伴随着他模糊的骂声：“下次再找你们……陪我儿……”

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声音，柳玉娘才敢睁开眼。她推了推谷雨，谷雨却没反应，只是眼神里满是绝望。

柳玉娘先爬了出来，腿软得站不住，只能扶着床沿。她不敢再往门外看，可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地上那滩暗红的血。

雪落在血上，很快就化了，把血稀释成淡淡的粉色，像极了春日里，乐坊墙根下开的桃花。

可那不是桃花。

那是血。

是用“喜欢”换来的血。

玉娘突然捂住嘴，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烧得她嗓子发疼。

她如今只知道，喜欢这东西，是会死人的。

原来“喜欢”是这样的。是满地的血，是疯癫的杀戮，是把人拖进地狱的锁链。年少的她还未来得及情窦初开，就已经对喜欢心生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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